穆夜来被萧士及说得满脸通红,嘴唇嗫嚅几下,眼里有些雾蒙蒙地,她求恳似地看着萧士及,似乎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萧士及眉头微蹙,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太子妃看了看萧士及,又看了看穆夜来,在心里暗暗赞叹穆夜来能屈能伸。这样痴情美貌的女子,还有仕途上的莫大助力,她真不信有男人能过得了这个坎儿。――而杜恒霜,太子妃目光冷冽地在车外人群中扫了一眼,她根本就没有看到杜恒霜的影子。哼,这个女人,还不知悔改,男人都要被人勾走了,还在拿乔做她的原配范儿……到时候你哭死都晚了。你打死我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也是要偿命的吧……
“好了,本宫有事要下去一趟,你们慢慢聊,不急。”太子妃笑眯眯地回头说道,对自己的宫女和穆夜来的侍女使个眼色,将她们都带了下去,包括车上的车夫。
只留下穆夜来一个人在车里,萧士及骑着马在车前。
俊男美女,一个在车外俯瞰,一个在车里仰望,好一副依依不舍的惜别图!
太子妃扶着宫女的手,含笑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很是爽快。她在心里暗暗惋惜,可惜杜恒霜没有来。若是她来了,看见这幅图画,指不定立刻冲上来,跟穆夜来大打一场才好看呢……
萧士及见太子妃带着下人都走了,一勒马首,转身也要走。
穆夜来咬了半天唇,都不见萧士及过来俯就,现在又转身要走,终于忍不住了,低低地道:“萧大哥,我是真心帮你。”
萧士及的身形在马上顿了顿,叹口气,回头道:“穆三小姐,你……”
穆夜来看见萧士及的神色,还有他带着些决绝的语气,很是心慌,不想听他说下去,忙一口气道:“萧大哥,我知道你是忍辱负重。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夫人对我怎样,我都不会对她怎样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功成名就,更上一层楼!”
萧士及听见“忍辱负重”四个字,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穆夜来。――她在说什么?她怎会知道?!
穆夜来见萧士及定身回头,心头大定,眸中含泪,微微点头,做出一副“柔弱中带着坚强”的笑颜,轻声说了一句话。
萧士及没有听清楚,担心是自己出了什么篓子,被她看去了,便俯下身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穆夜来坐在车里,已经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见萧士及附耳过来,穆夜来忙轻声道:“萧大哥,你别担心太子和太子妃这边。他们的动静,我会一五一十传给你。――我以后会给你写信。他们不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要信我!”
萧士及目光一凝,从马上直起身,定定地看着穆夜来,在脑海里急速思考。――这到底是太子和太子妃另一番考验他的苦肉计,还是穆夜来真的反水了……
想来想去,萧士及还是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若是穆夜来真的反水,他就算得罪她也不要紧。她反正是不会出卖他的。可若是太子和太子妃考验他的苦肉计,那他要是信了穆夜来的话,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萧士及一番思量之下,已经做了决定:把穆夜来的话,当做是太子和太子妃的试探,便一挥马鞭,怒道:“我原当你是个好人,如今看来,还是我看错了!――我真是瞎了眼!”说着,转身骑马离去,回到自己人当中。
“侯爷,怎么啦?”萧士及的亲兵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还没有来。”
萧士及先前让自己的亲兵四处看看,是不是杜恒霜被挤在外头进不来。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念头很可笑,因为杜恒霜若来,一定是坐着柱国侯驾制的大车,怎么可能有人敢把她拦在外头?!这种场合,就连太子妃都不敢的。
听亲兵这样一说,萧士及也将刚才穆夜来说的话抛之脑后,在人群中逡巡着,寻找杜恒霜和三个孩子的身影。
但是一次次寻找,一次次让他失望。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萧士及的下属千牛将军吕中望,正下了马,站在一辆重帷樱桃木的香车前面,仰头跟车里的人说话。
那车帘掀开,露出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肚腹隆起,正含笑跟吕中望说话。
吕中望今年已经四十有八,大儿子刚刚成亲,这跟他含情脉脉说话的女子,却不是他的夫人。
萧士及的亲兵看见这一幕,都在挤眉弄眼地好笑。
萧士及见了,只是低斥一声,“那是别人的家事,别没规矩!”
他的亲兵赶紧收声回头,眼角的余光却看着吕将军伸手去抚摸那女子的肚子,刚硬英武的脸上满是柔情。
几声柔情万缕的声音飘了过来。
“……将军此去,不要忘了秋娘。秋娘肚子里已经有了将军的骨肉。秋娘不求名份,可是肚子里的孩子……秋娘却不忍心让他被人骂是没爹的野种。”说着,那女子泪如雨下,很是伤心。
吕中望心头大为怜惜,忙道:“你放心,我去江陵之后,就给我夫人修书一封,让她接你进门。唉,也是我的不是,去你家做客,却酒后失德,连累你被你家里人赶了出来。我知道你不是贪慕荣华富贵之人,不然也不会不计名份跟着我。咱们的孩子,一定不会被人耻笑的。”
那女子含泪点头,看着吕中望上马去了。
“侯爷,时辰到了。”吕中望来到萧士及身边,大声回道。
萧士及点点头,去齐孝恭身边道:“皇叔,时辰到了,咱们要开拔了。”
齐孝恭是第一次领兵,当然都听萧士及的。见他说该走了,便让人传令下去,赶紧组队离开。
大军令行禁止,很快呼啦啦一群人就集合战队,然后上马奔腾而去。
萧士及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柱国侯府的车,他一直在人群中张望寻找,盼望看见那张熟悉的笑颜在他面前突然出现,大声跟他说:“及哥哥!祝你马到功成!一路顺风!”但是直到他们离开十里长亭,走到河边坐船,杜恒霜也没有出现。
平生第一次,萧士及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发现自己再也琢磨不透霜儿的想法。
说她不在意自己吧,昨晚她却比哪一晚都热情,那种火一般热辣辣的风姿,让他想一次就荡漾一次……可是说她在意自己吧,自己早上走的时候,她居然能睡着了不理他,最后就连出征送行都没来……难道真的是睡过去了?
萧士及带着满腹的思虑上了船,跟着齐孝恭带着大军南下。
长安城外热热闹闹的十里长亭,很快就只剩下前来送行的家眷。
大军走了,那些家眷也陆陆续续离开。
太子妃早带着穆夜来走了。
没多久,这里就只剩下几辆看着很不起眼的马车。
杜恒霜一直坐在马车里面,并没有探出头,但是萧士及那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她眼里。
她看见太子妃带着穆夜来去见萧士及,也听见萧士及铿锵地说出那句“事无不可对人言”,还有太子妃宽宏大量地带着婢女下车,给萧士及和穆夜来留出两个人的空档,当然,她也看见萧士及俯身下去,摆出倾听的姿势,听穆夜来说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不想再看下去……
看见这一幕,她的心里已经不怎么痛心和难受了。她唯一难过的,是让两个孩子看见了这一幕。但是这是两个孩子一定要来的,怎么劝都不听,也算是他们要承受的后果吧。迟早有一天,他们要面对这一切,让他们自己去看,去想,也许比自己和旁人给他们灌输一些不真实的念头更合适。
平哥儿和安姐儿开始高兴得不得了,看见那么多的将领兵士,还有威风凛凛的陛下,当然,还有更加威风凛凛的爹爹,要不是杜恒霜拦着,这俩孩子都要放声大叫“爹爹”!
但是很快,他们的脸色就变了。萧士及骑着马往他们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却没有在他们的车边停下,而是往前走到太子妃的车驾旁边,后来更是状似亲昵地跟另外一个女子说话,看得两个孩子都要哭了。可是他们抬头看一眼他们的娘亲,他们又忍住了。
“娘……”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偎上去,紧紧地贴着杜恒霜。
杜恒霜闭了闭眼,伸手抱住自己的两个孩子,轻声安慰他们,“别难过。爹爹是要做大事的人,他……不是有意的。娘带你们过来,是因为娘答应了你们,娘既然说出口,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平哥儿明白过来,紧紧抱着杜恒霜道:“娘,您是知道那个坏女人要抢爹爹,所以不让我们过来看见吗?”
杜恒霜一愣,低头看着平哥儿。这孩子才四岁半,怎么就明白这个了?
平哥儿看着杜恒霜,道:“我听见二叔和二婶吵架。二婶骂二叔,说他现在往外跑,是不是外面有狐狸精把他迷住了。我问知数姐姐,什么是狐狸精,知数姐姐说,就是坏女人。”想想又道:“小白很讨厌别人骂狐狸精,我说了一次,小白好几天不理我。”小白便是杜恒霜的小白狐。
杜恒霜有些啼笑皆非地摸了摸平哥儿的头,低声道:“既然知道小白不喜欢别人说狐狸精,以后你就不要说了。至于你二婶和二叔吵架的话,都是气话,你不要当真。而我和你爹,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只想你知道,无论我和你爹怎样,我们都是你的爹娘,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而且你爹非常疼你和安姐儿,他这一辈子,最为长情的,恐怕也只有对你们这两个孩子吧。”毕竟是萧士及亲手带过的孩子,以前没有,以后大概也不会有。
平哥儿本来最担心的就是爹爹不要他们了,听说爹爹还是会喜欢他们,松了一口气,但是看了看娘的脸色,平哥儿还是忿忿地道:“那个坏女人是丑八怪,给娘提鞋都不配。娘你别伤心,等平哥儿长大了,把那个坏女人打跑,爹爹就不会再跟她说话了。”
安姐儿切了一声,将小小的身子偎进杜恒霜怀里,娇娇地不屑道:“哥哥,爹爹若是不要咱们,咱们也不要他了。安姐儿只要娘,只要跟娘在一起。”
杜恒霜心里听得暖暖的,低头亲了亲安姐儿的额发,笑着道:“嗯,安姐儿比娘厉害多了。坏男人咱们就不要他了。”
这样说,平哥儿和安姐儿又不乐意了,异口同声地道:“爹爹不是坏男人!”
杜恒霜笑得弯了腰。
钱伯从远处走来,对杜恒霜道:“夫人,咱们回去吗?”
因杜恒霜担心萧士及认出钱伯,所以一早就让钱伯远远地躲起来,她才好隐在暗处观察萧士及的一举一动。
现在人都走了,钱伯也就无所谓了,过来坐上车驾。
杜恒霜点点头,吩咐道:“咱们回去吧。”
旁边一辆车正好行来,车上一个中年贵妇撂开帘子,笑着跟她打招呼,“这不是柱国侯夫人吗?怎么换了这样一辆车?”
杜恒霜听见是吕夫人的声音。吕夫人是萧士及下属千牛将军吕中望的原配正室。跟杜恒霜关系不错,曾经在东宫还帮着杜恒霜说话来着。
杜恒霜想起刚才看见的另一幕,就是那吕中望跟另外一个女子说话的情景,心里也对吕夫人有些不值。
当初成亲的时候,吕夫人跟吕将军算是门当户对。吕将军听说本来是对吕夫人很是忠心,家里也没有妾室偏房,如今却有了一个外室,还是大着肚子的……
杜恒霜心有戚戚,就撂开车帘,含笑道:“吕夫人不也一样?”
刚才萧士及和穆夜来的情形,吕夫人肯定也看见了。
谁叫吕中望外室的车,和太子妃的车架离得那么近呢……
想到这一幕巧合,杜恒霜在心里骇笑,看见吕夫人从车里下来,杜恒霜想一想,对车里的知数、知钗,还有两个孩子的养娘道:“我下去说句话,你们好好待着。”
车里的人都点点头。
杜恒霜下了车,和吕夫人两个人走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说话。
“唉,萧夫人,我是过来人,今儿就托大跟你说句话,这些外面的狂蜂浪蝶,你当没看见也就算了。你看我们将军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是那女人肚子这么大了,他也没有在家里提过要她进门的话。――既然他不说,我自然当不知道。”吕夫人撇了撇嘴,“我儿子都娶媳妇了,转眼就要抱孙子,我们将军也丢不起这人的。”
杜恒霜咂舌,不由道:“可是刚才我听见吕将军说,要给夫人写信呢……”写信好让那女人进门。
吕夫人掩袖笑道:“萧夫人,您可真是有趣。这种事,我们将军怎会写在纸上?白纸黑字的,若是让人抓到把柄,他的官儿也别做了。――这种话,就是哄那女人的,我都不放在心上,您就别当真了。”
杜恒霜讪讪地笑了,“吕夫人,您真是心胸宽大。”
吕夫人讥诮地道:“那女人年轻貌美,本来是我们将军下属的女儿,去她家喝了一次酒,就喝到床上去了。他们家就把她赶出家门,说没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将军心软,就给她安置了一处外室。哼,都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谁知道他们赶她走,是做戏还是真的!”虽然在劝杜恒霜,其实一肚子怨气。
杜恒霜无语。这种事若是摊在她头上,她是绝对不会忍的。对于她来说,她是不信那些所谓的“逢场作戏”的说法。有些事,是无法逢场作戏的,特别是感情,做戏做成真的情况,比比皆是。
但是她也无法劝吕夫人一走了之,不管是和离还是下堂,吕夫人都跟她的情况不一样。
吕夫人孩子多,给吕将军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大的儿子已经成家立业,最小的女儿却才跟杜恒霜的平哥儿一般大。
“吕夫人,也许吕将军是一时糊涂。”杜恒霜说得自己都不信。
吕夫人撇了撇嘴,眯着眼睛看向大军消失的方向,笑了笑,回头对杜恒霜眨了眨眼,“萧夫人,我看我跟您同病相怜,才说句真话。――其实吧,四十多快五十的老男人,真没什么好的,都成渣了。还是年轻小伙子身强力壮啊……”
杜恒霜听了眨眨眼,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吕夫人却是神秘一笑,转身回自己车上去了。
她的年岁比吕将军要小十岁,但也是快四十的人,身材丰腴,面色红润,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一点都不像男人另有新欢的弃妇模样……
杜恒霜带着孩子回到家,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准备自己的事情。
萧士及跟着齐孝恭经河道来到江陵水域,带着千艘战船,和刚刚习练了一个月的五万水军,来到巴蜀一带。
按照萧士及的设想,他希望能招揽巴蜀一带的地方部族将领和兵士。巴蜀之地归顺大齐没有多久,而且现在萧铣又在江陵称帝,这些巴蜀的部族首领又左右摇摆起来。
萧士及便极力游说齐孝恭招揽巴蜀部族首领子弟,然后按照部族地位的高低上报给朝廷,要求分别授以官职,从而“外示引擢,实以为质”。
永昌帝立即朱笔御披,准了萧士及的提议。
一时巴蜀的地方部族纷纷参与到征讨萧铣的阵列中来。
一个月后,巴蜀兵士汇于夔州,由征南大元帅齐孝恭为首,萧士及为辅,统辖十二州府,从夔州顺流向东。同时又调集另外三路大军,齐头并进,一齐奔向江陵。
中间有几路依附大齐的巴蜀部族突然造反,半路迎击大齐的讨逆大军。
萧士及以巴蜀一带熟悉地形和水性的兵士为主,从长安来的北地水军为辅,同时出动杜先诚给他的昆仑奴水军为奇兵,毫不手软,将那些半路造反的巴蜀一带不肯归附的部族屠戮一空。
无数的鲜血从巫山上流下来,染红了半个江面。
反击一战,让萧士及再次威名四起。大家才恍然发现,这个在漠北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男子,依然是大齐的铁血战神!
而萧士及的奇兵昆仑奴,神龙见首不见尾,让巴蜀一带的地方部族闻之胆寒,再也不敢生异心。
巴蜀一带,从此正式归属到大齐版图之内。
开疆拓土,是所有君王最大的愿望。
永昌帝得信,欣喜若狂,连发三道圣旨,晋封齐孝恭为南宁郡王,萧士及为上柱国,同时兼任检校荆州刺史,统辖岭南诸州,并特许承制拜授,有选官授官之权。
这份封赏比起来,萧士及虽然爵位没有齐孝恭高,但是实权比他大多了。况且齐孝恭是皇族宗室,封王本是应有之意。立了军功才封王,本来就是永昌帝故意为难齐孝恭,也是为了给别的齐氏皇族宗室敲警钟,让他们别尽想美事儿,不给大齐做出贡献,他们就别想得好处!
而且萧士及所得的检校荆州刺史一职是可以世袭的实权官职,比柱国侯这个只能传三世的空衔爵位要强不知多少倍。
萧士及看到这份旨意,自然十分欣喜。
同时受封的,还有他诸多属下,包括千牛将军吕中望。
吕中望得了个千牛男爵的爵位,可以传三代,顿时高兴得快疯了。
陛下传旨下来,自然要回去谢恩。
萧士及这边江陵的战况还很紧急,他走不开,就派吕中望回长安,帮他和新封的南宁郡王齐孝恭一起谢恩。
同时萧士及也给杜恒霜写了一份家书,把自己的封赏都让吕中望带回去。他给平哥儿请封世子的折子也一并让吕中望带了回去。
以前萧士及只有一个柱国侯的空衔爵位,肯定是嫡长的平哥儿继承,无需请封。但是现在他的检校荆州刺史一职,却是可以世袭的实权官职,而且是管制一方的朝廷大员,非同寻常。这个职位的继承,是需要得到朝廷的同意的,也就是需要陛下认可他立的世子,才能在他百年之后,正式接任他的荆州刺史一职。
萧士及晋封上柱国,同时兼任检校荆州刺史的消息也在长安传遍了。柱国侯府一时宾客盈门。
大齐八大刺史,如今只有萧士及一个人,是毫无根基的寒门庶族出身,别的刺史都是士族豪强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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