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却听轻雷过云巅(八)黑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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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一条,黑白两边。

生人在左,死人在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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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辟尘的目光中,所见到的人间之世已经完全颠倒。

是非错乱,生死不分。

善恶也颠,正邪难辨。

人间失去了色彩,一切都变成黑白两色。

那苍老残破的墙壁,此时身边匆匆走过一个又一个人,他们没有情感,没有欲望,没有尘心,更不是行尸走肉,亦不是魂魄之身。

黑白路,李辟尘踏上了这条路,只因为混沌之前的狂言,说踏上这条路就是长生不死。

可笑,人仙也不过活一千五百年罢了,这长生是真,但何来不死?

于是李辟尘决定踏上这条路看一看。

于是人间错乱了。

这里仿佛是人间的反面,但却比人间更加的黑暗与深沉。

所有的“人”在走过这里的时候,都会向着李辟尘所在的地方望来一眼。

“啪——”

有人扯住了李辟尘,李辟尘转头看他,却是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五官。

这是一个士子打扮的人,他扯住李辟尘,那明明没有嘴巴,也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声音,但其中满是森寒冰冷。

“阳世的人,到这里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他在言语,李辟尘看着他:“这里是什么地方?黑白路通向哪里?为什么阳世的人不能进来?”

“这里是生死夹缝,这里的人都是非生非死之人,不是魂魄亦无肉身,你有肉身,在生死夹缝之中,就如同那白昼的太阳一般让人炽热且厌恶,如果是只有魂魄,那就如月华一般让人寒冷且痛苦。”

无面士子开口:“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生死夹缝之中,不欢迎阳世的人,更不欢迎阴世的魂。”

生死夹缝?这个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李辟尘不回答他,只是头颅转动,看向四周,那些行客都是步伐匆匆,似乎在追寻什么,可李辟尘看的出来,他们一直都在黑白路的两侧打转,来回的走动。

“他们为什么不断打转?”

李辟尘抓住无面士子的手,后者顿时想要挣脱,但刚是动作便僵住,因为李辟尘的目中,有阳世的光,亦有阴世的光。

李辟尘看着他,发现他并没有真灵,像是魂魄,但又不是。

“你......非阴非阳?”

无面士子被两重光华照破,此时放下了手:“原来如此,你也是非阴非阳,是新来的,所以还带着阳气么......”

他自己脑补了一些东西,而李辟尘并不答话,此时无面士子开口:“我们在来回走动,因为我们想要找到出去的路。”

“出去的路?”

“对,黑白路是没有穷尽的,白的通向阳间,黑的通向阴间,但是有一点,从黑白路上走出来,就不能再踏回那条路了。”

无面士子指了指脚下,李辟尘低下头,却是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也已经脱离了黑白路。

“看吧,你也是一样的,都是失去了心的人。”

无眠士子指着李辟尘:“你死了。”

“我死了?”

李辟尘盯着对方,而就是这时候,无面士子突然放开手,那转过身去,低下头来,开始向着远处走去,还没有踏出两步,突然化作一片黑雾散开。

于是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李辟尘看了看四周,那脑海中微微思索,终于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黑白路,生死夹缝,黑白一线天。

曾经有个鬼王,叫做陈清阴,他有一招大神通,唤作——借尸还魂。

那大神通的逃遁之法让艄公都无法察觉,正是因为通过生死夹缝施展。

这里不是人间,更不是幽冥。

这里不是天上,更不是圣境。

这里是生死夹缝,如果硬是要说明,就是类似于鬼门关前的深谷,许多人都掉了进来,这里极其靠近幽冥但又不是,于是他们在谷内打转,寻不到出去的路。

渐渐地,他们忘记了一切,魂魄在这里待得太久,而真灵已经在长久的岁月中消磨殆尽。

“白脸艄公有个解释,得借尸还魂之神通者,只需多做准备,可规避无量劫下一切劫难,因为劫难加身,无非灭身杀魂,这神通丢弃肉身,魂魄舍弃,入生死之中,故此劫认定他已经死去,于是便自动消弭。”

“生死夹缝.....”

李辟尘皱着眉头,混沌说到了这里就是长生不死,但是无面士子直接否定了这个言论,他言之凿凿,只是那三个字犹如斩钉截铁一般。

“我死了?”

李辟尘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种触感变得冰凉,全然不似活人。

人劫之中有一劫唤作生死劫,中之必死,若是渡不过就此陨灭,若是渡过,来日可有一次不入幽冥的机会。

这可以说是很眷顾了,无非就是一场大赌而已。

但李辟尘听叶缘说过,这一道劫难并非随意而发,而是人在遇到大难时,危机降临,才会出现这道劫难。

现在是危机降临么?

混沌不过是个蝼蚁,七杀刀已经归于自己手中,而无面的士子已经化作黑雾散尽,那么所谓的危机,指的是入了黑白路,不能回到阳间吗?

长生不死.....看来混沌是被骗了。

李辟尘的目光之中有光华在闪动。

“混沌....没有说他长生不死的消息从何处得来,是有人在诓他.....他被骗了。”

“黑白路确实是长生不死.....是了,活在生死夹缝之中,可不就是长生不死么。”

“浑浑噩噩,真灵被泯灭殆尽,不是活人亦不是死人......艄公不至,幽冥不显,人间不见,天上难知.....永远被困在这座监牢之中不见天日......”

李辟尘看向黑白路的尽头,那处仍旧是混沌难知,沉沉浮浮,而不断有黑与白的光从中弹出,落在路上,渐渐凝固成岩石。

“滴答——”

一滴黑色的雨水突然落下。

李辟尘抬起头来,看见一片白色的云。

白云滔天,黑雨潮潮。

当黑色的雨水降临这处生死夹缝的时候,所有在兜转的无面人都停下了动作。

他们宛如放弃了什么,那僵硬如死尸般的抬起头,望着天阙,再也不动半点。

而在李辟尘眼中,那些雨水化作了刀。

“杀水雨.....第五难杀生劫.....”

李辟尘看清这些黑色雨水是什么,这是劫难!

噗呲——!

鲜血飞洒出来,但却是诡异的黑色,那些无面的人被雨水劈到身上,随后瞬间就如同被撕裂一般,那黑血洒落满地,他们砰的跪倒在地。

“杀——”

冥冥之中有什么声音在响彻,李辟尘看向那白的路,在白路的尽头,那混沌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面铜镜。

人劫之第五难杀生,其中第五劫唤作杀水雨,为众生聚愿,愿化水雨如刀,若是挡不住众生意志,则被群刀分杀而死。

黑色的雨水仍旧在下,然而伤不到李辟尘半点,那双目之中阴阳显化,望舒的力量盖过了这些黑雨。

然而劫难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渡过的,此时那些被斩倒的血人忽然站起来,它们的身上插满黑刀,那两只手持着黑刀,一步一步向着李辟尘走来。

太阳是黑的,云是白的,雨是黑的。

众生是黑的,它们提着刀,那身子扭曲的如同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李辟尘看着它们,步伐踏出去,只是一步,那四面八方,浩荡的纯阳气息散开,把这一片乾坤都沾染成白色。

阳世的气息显露,那些黑色的血人都化作虚无,然而黑雨仍旧在下,更加的汹涌,那些无面者也不断的从虚无之中走出,而原本的无面者一但被黑刀砍中,瞬间就化作血人。

“这是我的劫吗?”

李辟尘看着前方的那些黑色人影,而在最深处,有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

“这些都是你的因果,荆门关时你给那小将一杆令云旗,那一挥就杀了十万大军,你以为你接不到因果吗。”

“它们是来向你讨债的,魂魄不能化入幽冥,艄公不来,永远回荡在生死夹缝,这些都是你的过错。”

李辟尘看向那处,当中有一双眼睛渐渐显露,最后化作一个人坐在黑白路的尽头。

那身上的气息,与自己极其的相似。

“你是哪一位太上?”

李辟尘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一位太上化身,而对方似乎没有交谈的欲望,只是低着头,缓缓开口:“已死之人,何必多言。”

“已死之人?我可没有死,可把话说明白了。”

李辟尘摇摇头,手掌之中闪过雷光,而对面那人的衣着容颜也渐渐露出,那身上穿着灰色的大袍,似王侯将相,披着黑色的铁甲,那脖颈处绕着两团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生灵的绒尾。

他的身下有黑色的云与雾不断的缠绕,而那张面孔平凡,并没有出奇的地方,只是那双眸子,漆黑的如同最古老的夜空。

“你要杀我?”

李辟尘看向他,而对方则是道:“杀你的是众生而非我!人间煌煌,万事皆灭,你既已经成仙了道,游走红尘便也罢了,何必沾染那些凡尘乱数?”

“因为看不过去,所以有了青天令神。”

“因为看不过去,所以有了琉璃玉盏。”

“因为看不过去,所以有了画中山河。”

“因为看不过去,所以有了黄尘侠莽。”

“因为看不过去,所以有了令云血旗。”

“因为看不过去,所以有了红尘孤冢。”

“因为看不过去,所有有了刀杀混沌。”

“但是——!”

他的语气骤然提高:“你可知道,那梧桐树神本就将死于阴魔之手,只有他死,梧桐树才会倒下,于是那片树林之中才会生出新的主宰,不是它物,正是那朵青莲!”

“你可知道,那琉璃盏本就不该点上龙眸,那龙眸被雕凿,当中云烟乍腾,此龙可升天,那人亦将得道,乱了他的寿数,如此他便幽冥除名!”

“你可知道,那画中山人,本该是郁郁终身,抱憾而死,他那红尘半世,所留墨色画卷当该在百年之后流传出去,有些则不该存世,但如今一切也都改变!”

“你可知道,那黄尘侠人,本该无所作为,然而如今他单刀赴会,一人杀百,千军万马之中斩敌将首级,却带动多少无辜生命为他而死?那原本荆门关早该破开,但如今已经违逆拖延!”

“你可知道,那令云一将,那本就无他之事,若非黄尘刀劈鬼面之将,荆门关十万将士绝不会死守,结果如今落得全军覆没!”

“你可知道,那红尘孤冢,那老人本该活到八十便亡,然你让他见到那虚幻念影,于是心中生出命火,却又硬生生把他的寿元延长了十年!”

“你可知道,那混沌应劫而出,本就是乱世之中一尊大恶,但你刀杀混沌,夺他本命之宝,开他七窍,却是斩掉一尊大恶,却又造出千千万万尊大恶!”

那灰袍黑甲的太上起身,此时突然面上画虎,变得一副森罗铁面,正是画上脸谱,如怒发冲冠,那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副惊堂木,对着那虚天一拍,怒喝道:“混元,你擅自妄乱红尘,如今搅闹阴阳,打乱天地气数,你可知罪吗——!!!”

他大怒而言,李辟尘看着他,此时双目之中阴阳光华显化,那轻轻一语:“你来定我之罪?我知什么罪去?”

“你以为你是谁,森罗殿中何来太上?你是太上,我是太上,你来定我之罪,可敢问问我那手中八杆神兵?”

李辟尘嗤笑:“拿了个惊堂木真的以为自己是王侯将相,我知道你是谁了,天地神人鬼,你便是蓬莱恶鬼吧!”

那头抬起,李辟尘话音朗朗,那目光盯向高天,此时身边无量华光大放。

阴与阳,二者两仪,汇于一身,便是混元。

八方卦象,顺足而出,弥漫天地乾坤,而那前方灰袍黑甲的太上则是放声而语:“混元,你还不知罪,总要一意孤行!”

“我何来一意孤行?天道尚且不问我罪,你不过与我同等位级,也来这里装什么阎罗大帝!”

灰袍黑甲太上言语:“是众生要问你罪责,我在这里何来装什么阎罗王,你还不认清自己!”

“你看这黑白路,在你进来之瞬间,你便已是将死非死之人,非阴非阳之物!李辟尘!你莫非想要对抗众生之愿.......”

“哪里来的那么多屁话!”

李辟尘大喝一声,那身子突然踏出,于是八方卦相化作天地风雷,山泽水火,那八道气息施展,让这方黑白路中,苍穹乍乱!

灰袍黑甲的太上那双目微缩,此时只听得李辟尘道:

“青天令神,梧桐树神本无大罪,为何定要死在阴魔之手,这是谁定的妄语!”

“琉璃玉盏,沙河汉人三十年光阴雕凿,那燃烧寿数,本就该换来千古长明!”

“画中山河,吴道玄乃落第狂生,高堂朽木,他年华尚好,又何必抱恨去死!”

“黄尘侠莽,天下总有人会站起来,侠客认清自己,单刀赴会,该赞声大好!”

“令云血旗,十万将士忠魂不散,护佑黎民而死,并非无功,正是功成正果!”

“红尘孤冢,那荒坟无人问去,黑发白发,难道那至亲之人不该见上一面么!”

“刀杀混沌,你言混沌应天,我看他霍乱人间,诛一生百,那就继续杀下去!”

李辟尘一连开言,其音震天,而灰袍太上微退,此时却突见到那黑白路颠!

四周的黑影血人突然都停下了,他们盯着李辟尘,那身子却是缓缓躬下,居然跪了下去。

“哐啷——!!!”

无数黑刀化作黑水流尽,灰袍黑甲的太上惊疑,而李辟尘此时对着那些黑影血人轻轻一语,打过稽首,直道:

“诸位,无心无念,忘却前尘,但诸位仍在黑白之路两侧行走,如今我愿点亮长明灯火,请诸位......”

“上路去吧——!!!”

李辟尘的双眸之中显露出光华来,那阴瞳打出一道幽暗昏华,却是直入虚天,只是刹那,在黑白天内,听到了一片波涛的声音。

黑白路尽,幽冥海影!

李辟尘长叹而语:“我观众生苦,我看众生乐,我怜众生慈悲。”

“此去一指,幽冥当前,诸位,大道已现,我愿渡去诸人,归入海中,返本还源!”

那嘴唇开合,而灰袍黑甲的太上陡然一惊,面上脸谱一变,化惊俱之脸:“你——!”

“放下吧——!”

三字如轻雷,却又浩荡而起,传荡黑白恶天!

于是一刹那,那四方八荒,无数黑雨化尽,无数血人归于幽冥,而自李辟尘脚下,那一片纯阳仙土显化出来,那白光如雪,那金芒撼天,刹那之间便将此世尽染。

杀雨水破!

生死劫破!

于是乾坤倒转,李辟尘抬起眸子,那黑白天在以极高之速凝聚为一点,那条黑白路亦是如此,而李辟尘开口,缓缓开语: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真言念诵,那灰袍黑甲太上陡退,面上脸谱变化,成为一副白面曹操容。

他那语气莫名,却突然放声而笑:

“好好好,好一个真常应物!以自身本念而引导众生,非教化之功劳,故心中无尘!”

“灵台不染,天宫高居在世,俯瞰天下人间,此一念生故万念同生!”

“你已渡过生死劫难,如今差了半步,已然将要得道!”

他一挥大袖,此时背上出现五面大旗,第一面上写赏善,第二面上写罚恶,第三面上写无常,第四面上写阴律。

那当中一面,上述两个大字,唤作“通幽”。

“然而这半步,却并非那么容易跨过去的!你所明晓生死之言,至此幽冥不惧,但是——”

“混元,今日一别,来日还有再见之时,你且明晓,此番你渡化此黑白路中无尽游灵,但终有一日,你一意孤行,必要去幽冥走上一遭!”

“到那时候,我会亲自真身前来,请你共赴黄泉!”

他话语落下,转瞬之间,便化作一道灰烟散尽。

李辟尘的身边,一切的光景都变化了,他步伐踏出,那天上,那远方,大日刚刚升起。

于是,炽烈的光,普照大地。

山河开始被染上了色彩,那是青与黄。

那道人迎着东天之日而去,冥冥之中,响起笑语。

.....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牢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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