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复归

才飞出三四里地,水蝶兰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啧声道:「看得出,你在幽魂噬影宗,过得很不错啊。」

「是啊,总不能让阿猫阿狗都骑在头上。」李回头一笑,这话却是依若水蝶兰之前的语气来说,当即将水蝶兰逗笑。

不过她很快就嗔怪道:「你怎么能在我面前和那女人亲热?」

「啊?」

「啊什么,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先前我容了你那个小相好,是看在她对你还算有情有义的分上,你不要趁此机会,得寸进尺!」

李当即呛了一口气进去:「等等,你说……关系?我们是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水蝶兰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丝毫不顾此话一出,李的脸色变得多么难看。

他失声叫道:「我们什么时候成夫妻了?」

「不记得了?之前下的『同心结』,本就是为了让我体验夫妻过的日子,才培育出来的。既然用了,那自然就是男婚女嫁,结为夫妇,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哈」地一声笑,笑声中几多尴尬与乾涩。

从理智上讲,这个夫妻的各目并没有太多的意义,有或无,大家都是一样。

然而,从本心来讲,让他接受一个水蝶兰这样的女修……咳,准确的说,是女妖,作他的第一位,也可能是唯一一位妻子,他难以接受。

他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水蝶兰先一步开口道:「我现在的态度可是相当认真的!要知道,不论你我心中如何打算,在这至少一百年的时间,我们便是在为对方活著。

「就我所知,在男女之问,没有任何一个名目,会比『夫妻』更适合。而且,我要尝试一下这种感觉,这件事,没得商量!」

李为之苦笑:「尝试?只凭你这语气就不成了,『同生共死』便是夫妻吗?那还有许多事情……你说得太理所当然了,反止我做不到!」

「没让你现在做到,以後怎么样,谁也说不好,只要你有胆量!」水蝶兰笑吟吟的回答。

如此风情,是在挑逗他吗?

看著水蝶兰如此神情,李蓦然发觉,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似乎太软弱了些,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吃亏的,总不是他吧。

人的心态是最微妙的,先前还百般不愿,念头一转,他反又觉得这事情好玩得很。

两人目光相触,李发现自己开始明白水蝶兰的想法了。不管是合作也好,夫妻也罢,在水蝶兰这已经在世间生活了万年之久的大妖魔看来,这百年的时间,不过是她漫长的生命中,一段比较特殊的经历罢了。

也许在开始时,她会感觉到很新奇,也有著常人难以理解的坚持,但随著时光的流逝,她的好奇心也将渐渐褪去,而悠长岁月所生成的过於透彻的目光,也将穿透这其中「乐趣」的本质。

也许到那时,就是她厌烦之日了。

李甚至由此想到,当年妖凤与林阁之事,与这种心态有没有关系?

就在他脑子渐转清晰的时候,水蝶兰忽然又道:「不过呢,我刚刚决定,暂时要和你分开一下!」

「啊?」

水蝶兰低低一笑道:「我们成了夫妻,便要在一起吗?不用担心,『同心结』便是隔上亿万里,也依然有效,只是另一端的反应会稍稍迟滞些,思,有一炷香的工夫没?」

她显然是有意转移话题。不过,她想做什么,李不想管,也管不著。反正,这一百年中,水蝶兰怎么也不会做出「傻事」来。

初始的惊讶之後,他嗯了一声,算是收到。

两人虽未必是一条心,但在某种程度上,却颇为相知。

水蝶兰只看他的神情变化,便明白他心中大致的想法,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笑道:「我这就走吧,但走之前你要给我一个保证,我有随时进出雾隐轩的权利。」

「这是自然。」李没有丝毫迟疑:「至少这百年中,就是这样!」

两人相视一笑,水蝶兰转身便要离开,不过她又想起了什么,转脸道:「为了你我的小命著想,我再多说一句。你的身子隐患很大,若是这期间有什么意外,你就修习《血神子》吧我看你心窍处,也有不动邪心的印痕。」

李一边暗赞她的眼力,一边也老实地点头道:「虽然知晓,但自不动邪心之後的境界,便再没有修炼过。」

「这样就好。《血神子》的炼体之法,虽是魔道,却也宇内独步,固然不能治本,但怎么也能护住你的小命……但愿你不会落到那种地步。祝好运!」

水蝶兰身形飞起,又回眸一笑道:「记著,保命第一哦!」

笑语声中,她的身形猛然模糊起来,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李看著她消逝前的立身所在,露出苫笑:「要我修习,总要告诉我理由吧,这女人……」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不知怎么搞的,按理说,他现今的实力,怎么也算是一号人物了,感觉中却总不如水蝶兰这般的从容洒脱,有强者、高人风范。

这让他在交谈中,不自觉就落入被动。

是阅历的问题吗?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不过在另一点上,他相当清楚,随著顾颦儿、水蝶兰的先後离去,东南林海中虽还是各方人马打生打死,但对他来说,已经渐渐没了意义。

无疑,他是这场乱战中,最大的赢家,这也使他有资格以睥睨的眼神,俯瞰这林海中方兴未艾的闹剧。

这种感觉,非常之好!

现在,他手有了雾隐轩,这是使他立於不败之地的基础。

他在明心剑宗、在幽魂噬影宗的地位,也正逐日上升,这是他逐步积累的资本。还有呢,还有就是那马上就要面对的,可以让他出现质的飞跃的巨大资源。

想到这,他心中一动,应他所想,幽二纤长的手指拈著一封香笺,探出虚空。李伸手接过,看上面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秀丽字迹。

「摩苍岭之约已订,弟子当携全本《阴符经》以还,往见恩师。」

「摩苍岭……」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後,他一把抓著幽二那仍未缩回去的纤手,猛力一拉,硬生生地将傀儡从虚空中扯了出来。

不出他所料,幽二受此变故,依然是神情平静。

这样的情形,怎么看,也没有一个活人应该拥有的气息啊!

伸手轻捏著幽二小巧精致的下巴,看那平静,或者说是木然的面容,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六十年了,必须要有个了断!最多,不过是辣手摧花罢!」

将香笺递回,他冷然开口:「回信,就说:面谈!」

最後两个字,便如同两颗冰珠,森森然滚落。

秦婉如与幽二的「联系」,算起来,已有近三十年了。

在幽二恢复了往日记忆之後,李便不顾她神智尚未完全成熟,果断地与秦婉如「恢复联系」。

事实证明,这是非常有效的一步棋。

通过一个仅师徒二人才知晓的特殊管道,李假以阴散人的语气,炮制了一书信送去,便让秦婉如坚定了数十年来,已渐渐摇摆的信心,使她坚信阴散人还活在这个世上,并且在某处闭关养伤,以图复出。

在随後的日子,这对师徒的联系便从来没有断绝过。

虽然「阴散人」常以闭关为理由,三年五年没个音们,但几十年下来,李这边积累的信件也接近了七百封。

在这些信件中,秦婉如毫无保留地将她现今的情况交代明白,包括她的修为进度、宗门事务,甚至是一些极琐碎的生活小事,也详细无遗地倾诉而出。

当然,其中也包括了她威胁李,图谋《阴符经》全本一事。

李便从这一类的信件中,找出她对自己的观感、认识、评价,然後再做相应的布置,正因为知已知彼,李的布置才能够天衣无缝,使聪慧精明如秦婉如者,也看不出半点儿破绽。

不过,这始终只见其文,不见其人的日子太过长久,也终究会惹人生疑的。

最近几次联络,秦婉如便时常问起「恩师伤势如何」、「何时出山」、「弟子前往拜见」之类的话,更在字行间,都显出事态紧张,要请阴散人出山主持大局的意思。

如果再一味地避而不见,恐怕秦婉如的疑心,将会再度抬头,而一旦萌芽,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对此,李心中再明白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这次藉返还《阴符经》一事,而订下的摩苍岭之会。

李负手走在摩苍岭崎岖陡峭的山路上,心情复杂得很。此时,他已化成「明心灵竹」的形象,迎候将要到来的约会。

早在五天前,他就到了这,并且在周围下了好一番功夫,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他现在就忍不住在想,万一幽二骗不过去,双方翻脸动手,秦婉如固然不敌,可他这几十年来的心血,怕就要付之东流了。

他绝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毕竟,这几十年来,他顶著阴散人的名头,在阴阳宗上出的力气,绝不比秦婉如差到哪去。若是就此竹篮打水……

正出神之际,他心中忽生感应,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秦婉如到了。

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一猜测。

破空声太杂了,至少有十多人的样子。而且,这声音的转折变化,好生熟悉。

他身形一晃,抢入了山道一侧的乱石堆中,此地早被他布置了许多禁制,藏身其中,不虑被人发觉。

他刚刚隐去身形,天空中便是一道青芒闪过,紧接著,连续十四道光影紧随其後,划空而去。

「文海?这么巧?」

直到剑光越过山那头,李才收回目光。

刚刚过去的那一拨修士,领头的,正是明心剑宗三代弟子之首的文海大师兄。

其余人等,自然就是李在明心剑宗的师兄弟,惊鸿一瞥间,还真见到几张热面孔。

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他记得,文海最近几年都在山上闭关修炼,怎么又领了一夥师兄弟行色匆匆地赶路?

李感觉,连霞山上恐怕有些事情发生了……

可为什么他没有接到讯息?

跳上山道,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终於还是决定将此事暂放一边。

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在他看来,今日在摩苍岭上,对秦婉如这「一战」的重要性,是任何事情都比拟不了的。

而且……秦婉如已经来了。

细微的衣袂破空声方起又落,挟带的轻风将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送来,而与之同时,轻柔如水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师弟,别来无恙?」

李闻声回头,眼前却是一亮。久不见秦婉如,她的风姿倒似是更为动人。

虽是到这千里无人烟的荒山野岭来,她依然是华服美饰,倒似个出来游玩的大家少妇。

她穿一件碧浪丝织就的翠色袖衫长裙,上缀水波纹饰,非但青翠欲滴,且其上水光若隐若现,在阳光下反射出五彩光芒,美不胜收。

袖衫领口略低,微露胸前一抹白皙,及下方淡粉的小衣。为此,她在肩上用一双玉连环扣著一袭薄如蝉翼的轻纱罩衣,略做遮掩,长袖飘飘,有如神仙中人。

见到这般绝色,任李心情如何低沉,一时间也是为之目眩。

也因受到这样的刺激,他的情绪猛地昂扬起来,目光毫无顾忌地在秦婉如身上打量,对心中所欲,也丝毫不加掩饰。

「师弟!」秦婉如轻哀了一声,玉颊微红,一拂袖,丝纱错落,暂挡住李太过直接的眼神,偏又在轻嗔薄怒间,顾盼生姿。

那若隐若现的情致与矜持揉作一处,令人见而销魂。

被这么一叫,李猛然回神。

他心中暗惊,知道秦婉如眼下必定是修为长进,否则平日已见惯了的艳色,为何偏能从中找出种种别样的滋味儿来?

惊讶之後,他又满是期待,如果能将这样的绝代佳人收服,何其美哉?

一时间,他已经忘记了诸般烦恼,哈哈一笑道:「秦师姐是越发动人了,小弟一时失态,莫怪!」

「失态,怎会呢?师弟是出了名的阅尽花丛,嗯,刚刚与『逆水勾』分手,感觉如何?听说,她可是极出色的美人儿呢!」

李又是一笑,心中却暗惊通玄界消息传播之快。幸好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东南林海最大的一块蛋糕,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否则现在他恐怕已是寸步难行!

他打了个哈哈,按照对阎采儿的说法,稍加改动,将东南林海之事说了一些,满足了秦婉如的好奇心。然後,直接步入正题。

「秦师姐,小弟幸不辱命,这,便是《阴符经》最後三页的手稿,请你验一下吧。」

他大大方方地从怀中拿出手稿,递了过去。

秦婉如脸上现出惊心动魄的喜意,伸手来接。

然而,在指尖轻沾到纸张的时候,她却停了手。

李一怔,接著便听到她低低一笑:「说起来,这几次你交这手稿,还是头一回这么爽快……不是有什么机关吧?」

李心中一激,知道自己心急,不太自然。只是他也不是省油的灯,面上一点儿不显,只是将手稿一扬,微微笑道:「秦师姐好眼力,罢了,有件事,咱们预先说清楚也好。」

秦婉如浅笑嫣然,那笑容似乎就是在说「果然如此」。

李既然已有了准备,便不急不躁,悠然将手稿收回,负手身後,这才道:「自当年在北极重逢之後,已有六十余年了吧?」

秦婉如从容道:「六十二年。」

「不错!是六十二年。」李一笑又道:「六十二年,我七入宗门秘库,冒著天大的风险,为师姐你抄录这《阴符经》,迄今为止,我可曾提过条件?」

秦婉如明眸一转,摇了摇头道:「不曾提过。」

「好,好得很,师姐能记住,我便感激!」李做出长长吁气的模样,脸色平淡,却又有激流涌动的前兆。

「那我今日便要提个条件!师姐允了,我顺顺畅畅地将手稿奉送,而若不允……嘿,那就要请师姐自去止观峰的宗门秘库,翻找抄检吧!」

秦婉如轻「咦」一声,奇道:「师弟好大的气,你且将条件说来,若是合情合理,我也没有不允的道理。」

李将三页手稿拿回身前,轻轻一弹,方笑道:「其实也很简单,师姐今後若事情吩咐,小弟也乐意帮忙。只是寻常之事也就罢了,像这样拿著身家性命来赌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就是做了,师姐也应该拿出些诚意来!而不像现今这般,理所当然……师姐可懂得小弟的意思?」

秦婉如目光闪动,继而便失笑道:「懂了,师弟是嫌本大利小,做了赔本儿的买卖。」

「师姐是在装糊涂!也罢,我就说得更清楚一些!」

李冷冷一笑道:「当初师姐要我做事,我应了。这一来,是我身处险境,内外交迫,只有师姐伸了一把手,我感激;二来么,师姐也拿著我的把柄,我害怕。

「再者,师弟我在宗门内的位子不是太稳当,万一出个什么事,我也忌讳……」

秦婉如轻笑一声,道:「那么现在师弟你是不感激、不害怕,也不忌讳喽?」

李向空中拱了拱手,道一声「不敢」,旋又笑道:「有师叔在,我这做师侄的,自然不敢做那些蠢事。不过,说也奇怪,这六十余年,对师叔倒是少见,师姐,她老人家身子一向可好?」

秦婉如唇角显出一丝嘲弄的弧度,在李的注视下,她轻启朱唇,柔声道:「难得师弟关心师尊的身子,托福,师尊闭关日久,已觉得气闷,正想著出来散心呢,大概不久之後,师弟便能拜见了!」

李强忍著心中的狂笑,脸上做出半信半疑,又颇为忌惮的神情。

而这些神情一闪而逝,剩下的,便只有「故做的」从容淡定:「师叔玉体安康,当师侄的自然高兴……对了,还是说刚才的事,我的条件,师姐可同意么?」

对这样的空口许诺,秦婉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微笑道:「当然!」

「好!」李手上轻轻一抖,将手稿递了过去,秦婉如素手轻抬,拈著另一边,两人目光相触,对视一笑。

李放开手指,秦婉如轻抽……抽之不动!

不知何时,这手稿的一边,已被另一只同样莹洁如玉的纤手拈住,看这模样,没有半点儿放手的意思。

两人一惊抬头,入目所见,又让二人同声呆住。

眼前站的,是一位绝色女冠,眉目精致如画,又有堂堂高华之气度,一身寻常的玄葛道袍穿在她身上,也生出令人眩目的风采来,臂弯挂著的拂尘与长长的袍袖随风轻摆,飘然欲仙。

在时间僵滞了数息之後,李和秦婉如同声惊呼

「师尊!」、「仙叔!」

阴散人微摆拂尘,打破了这由於震惊过度而生成的短暂的僵滞。

她目光微闪,手上稍一用力,秦婉如便忙不迭地松开手,美目中已然是水雾盈盈:「师尊……」

话才开了头,她的嗓音便哑了。

阴散人却只向她这边投来了淡淡的一瞥,接著便低头看手上三页纸张。

稍稍一翻,她便被这上面的文字吸引住了,看了两行,又摇头轻叹:「真是《阴符经》啊……」

叹息声中,自有一番沧桑迷离、又悠悠不尽的意味儿。

秦婉如听得鼻头又是一酸,忙从怀中取出一本由冰蚕丝织就的薄书,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师尊,徒儿已将《阴符经》集齐在此,请师尊过目!」

阴散人也不抬头,随手接过,口中则淡淡道了一声:「做得好,这些年,苦了你了!」虽只是一句平常的赞语,听在秦婉如耳中,却让她再也忍耐不住,珠泪滚滚而下。但她的身子依然立在当场,可见阴散人所立规矩之严。

李满脸的震惊、迷惑、惶恐,他不敢去看阴敌人,而是用已经散乱的目光瞅向正泪流满面的秦婉如。

感觉到他的眼神,秦婉如轻拭泪珠,又展颜一笑,笑容,却是满溢著喜悦与嘲弄。

李身子发僵,悄悄地退了那么一小步,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引来了阴散人淡淡一瞥。

「咕咚」一声,李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的死灰颜色。

秦婉如看到他这种神情,笑容反倒淡了些,就在这一刻,时光似已倒流,大国师、小国师、秦妃聚在一起,轮回一圈之後,弱者依然还是李。

阴散人一瞥之後,依然低头去看全本的《阴符经》,她细细地看,从头开始,一页一页地翻著,神情恬淡,不慌不忙。

看她的姿态,仿佛这是书墨清香的书斋,而不是兔走鹰飞的野外。

没有人敢打扰她,在这种氛围下,在场的两人连呼吸都要尽量放缓,免得引起阴散人的不满。

就这样,秦婉如站著,李坐著,小心翼翼的沉默一直持续了下去。

李坐在地上,惊恐之色犹存。其实在他心,「惊」或许有,但「恐」就沾不上边儿了。

他现在更多的是惊疑:「这幽二是怎么搞的?刚刚做的不是挺好吗?保持莫测高深的姿态、尽力与记忆中的『自己』靠近、尽量避开与秦婉如的眼神接触……一切的一切都做得近乎完美,怎么在最後一个环节上卡壳了?」

他偷偷地打量那部《阴符经》,开始後悔送出之前,没有让幽二先「过过目」。

李此时也在考虑,当年阴散人就是因为强参半部《阴符经》而走火入魔,性情大变,如今让她看到全本,又会产生什么变化?

担心之下,他开始通过与幽玄傀儡的特有心灵联系管道,查探事态变化。

然而,一试之下,他便真正地惊呆了与傀儡心神相通的神念感应,已经断绝!

在傀儡与控制者之间,一般来说,有两个互不统属,却又相辅相成的联系管道。一个是元气的循环回流通道,典籍上称为「冥络」,李修炼的幽玄影身,便是依托这一通道而成。

另外便是神念感应联系,藉助这感应,他便可以在第一时间获知傀儡身上的种种变化,也可以遥控指空傀儡的各类行动,典籍上命名为「幽脉」。

「幽脉」是一种非实质,却又无比真实的联系,其中牵涉到了数以十万计的复杂气机连接,以李强大的推演能力,在大部分时间内,仍然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平日修炼,也只能照本宣科,小心温养。

然而此刻,「幽脉」中断了!

若不是「冥络」仍然保留,且幽玄影身运转良好,李怕是要起身逃命去了。即便如此,这种从「无所不知」,猛地掉至「全无所知」的感受,依然让他难过得直想吐血。

此外,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渐渐显露端倪:没时间了!

自天冥化阴珠再遭重创,李完全是靠本身修为,延长傀儡驻形存世的时间。

提取九幽地气、维持其输送、转化的技巧要求,便如同走钢丝一般,最是费神不过,李真不知自己还能撑上多久。

天气并不热,然而李额头,已是汗珠频出,气色越来越差,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目光扫过秦婉如,他咬牙做出了决定。如果真不行,就唤出幽一,撕破脸吧!

这个念头刚生山来,他又是一震,「冥络」也出事儿了,幽二身上气感越来越强,而所要提取的九幽地气,却是越来越少。

可是,失去了九幽地气的供应,傀儡又怎能在此界驻形?

更要命的是,因为九幽地气的需求越来越少,「冥络」也似开似闭、好像要效仿「幽脉」一般,即将断绝。

李已经到了悬崖边上,他需要立刻做出决定,而他也做出来了。

「与秦婉如翻脸,总比连幽二都要丢掉要强得多,拼了!」

李再不迟疑,猛然立诀施法,要将幽二收回。

然而,令他肝胆俱裂的是,灵诀掐动之後,幽二竟然全无反应!

投过去的气机,亦如石沉大海,甚至连个回音也无!而「冥络」的感应,也是越来越淡了。

他睁大眼睛,向幽二那边看去。美丽的傀儡依然在那儿闲适地翻页品读,纤指轻捻,亦有一番风情。

这时,她正好翻阅完冰蚕丝页,目光转投向那三页手稿,或许是感觉到了李的日光,她向这边投来一瞥。

此时正是「冥络」将断非断的刹那,而李也看到了那双明眸中,已消失了一甲子之久的耀眼光彩!

这并不是修为臻至绝顶的神光,当然也不是九幽地气透瞳而生的气芒,而是源於生命之内核,为宇宙间最神秘莫测的幽幽灵光!

看著这对明眸,李像是被扔进了千里无人的荒原,彤云漠漠,一望无边。

眸光的每一次波动,都如同空中滚滚的阴霾煞气,此去彼来。涌动间冰封千里,足以将人的灵魂冻结。

已经很多年没有感觉到的恐惧纯粹的恐惧,在这一刻猛然降临。

巨压之下,李脑子中的某根弦嗡然震鸣,带动著他全身的肌肉,进入了最紧张的状态中。

也许在下一刻,他的理智之弦,便要断成两截。

然而,他的理智终究没有丧失数息之後,在一波潜隐的气机牵动中,他的大脑中蓦地回颇回来巨量的信息,在这一刻,「幽脉」重开;但也在这一刻,「冥络」断绝!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如果说「幽脉」的断裂表示著李主导力的丧失,那么「冥络」的断绝,几乎就等於是幽玄傀儡丢掉驻形临世的根本除非它已经可以自主地摄取九幽地气以自足。

很快的,回馈回来的信息证明了这一点,而李也更糊涂了。

这算是驻形永存呢,还是惊天大反叛?

剧烈的变化让李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而这个时候,幽二恰好翻完所有的手稿,将这薄薄的册子在手上轻轻一拍,低叹了口气。

「可惜,晚来了如许年!」

这话一入耳,李眼前便是一亮。

只因为,这语法上听起来极古怪的话,正是李早先与幽二规定的暗号,表示从这一刻起,幽二便要按著先前的计画行事了。

抱持著相当的希望,李又抬起头来,再一次看到了幽二那双已经「升华」的眼眸。

而这一次,两人日光一错而过,可李分明已经看到,幽二深邃难测的眸光下,依然刻印著的灰白色记。

他暗中吁出一口长气,虽然还有些迷糊,但现在看起来,事情变化的方向,却是朝著有利于他的这边发展。

怎么,是老天爷终於开始眷顾他了?

在瞬间的目光接触之後,幽二,现在也可以称为是「阴散人」,再不看李一眼,微一侧身,拂尘轻摆,眸光扫向秦婉如。

只这一个眼神,便让秦婉卯再一次泪眼蒙胧。

李最担心的一个破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给遮掩过去了。

阴散人表现的就是一位与爱徒多年没有见面的师尊,但由於二人在这段时间「联系」密切,她又不能显得太过急切,其中火候的拿捏十分重要。

就李的观察,阴散人做得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话,仅是淡淡的一句:「婉如,你随我来!」

秦婉如应了一声,目光却又移向跌坐在地上的李。

见她目光移过来,李忙在脸上显出了恐惧、迷惑揉和在一起的复杂表情,最後,又归结为神思的茫然无措。

秦婉如用眼神请示,该如何处置这「可怜的家伙」。

阴散人唇角轻轻勾画一丝意味悠长的弧度,只用余光瞥了一下,低笑道:「何必操心。聪明人,便应该知道要做什么事!」

李的眼珠子动了动,这细微的变化,便足以给秦婉如透露出某种信息。

果然,秦婉如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怀疑,只是再送来一个胜利者的微笑,这才随著阴散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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