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人心之险险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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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项知归自认为看透了公主。

公主作为一个弱质女儿,真人藏于帷幕之后,将傀儡放到台面之上,虽有保全己身免遭危险的好处,但深谋远虑仅通过口耳相传,加之部属不臣,股肱生疾,连累她不得不以心计自断臂膀。两相比较,自然是光明磊落、亲临战阵的自己更胜一筹了。

他从小读书,觉得万般兵法最上乘者,莫过于从心所欲行力所能——每次出征前,他都会向太上皇讨要一份先斩后奏的恩典,即主将身历其境,君命有所不受,随机应变制敌。

公主亲自造势,却只能择人而任势,将心中计谋呈现于战场之上。她是凭轼旁观的谋士,不是身处其间的武将。属下这些傀儡,调教得再细致,始终缺少一种突破意识,变故陡生,不能取代本人做出心灵手敏的反应;诸侯禀性其实也不算愚昧,奈何他们的精明和贪婪使得他们顾虑太多,一旦稍落下风,又会因质疑公主的决断而踌躇不前了。

所以公主的战斗是有弊端的,她用兵本无破绽,其旨意却不会被精准地执行,对于不能快速跟上她思路的人,极难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夺取一线之机。

项知归想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手执玉龙舞出一朵剑花。

既然统摄一方战场,便不该把权力假手于人,防止意外发生,事情力所不逮——作为最高掌事者,当学会如何在危险的边缘游走,把握时运,制造态势,使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换言之,只有亲自出马,心手相应,方能收获最尽如人意的效果。

刚好他本身就是一柄绝世利剑,可以做到朝阳公主做不到的撕裂战场!

项知归断定公主手中没有跟他单独抗衡的惊艳之材,每次开战前,他都先设法引走叛军,及至城楼的视野盲区,再深入敌阵纵横乱杀。朝阳公主一计二计三计,到了场中,项知归总会在一刹那的相差之间占夺先机,斩获通往胜利的一击!

一连半月,项军寻瑕伺隙,避实击虚,或战于平原,或弑于河岸,或屠于旷野,已经歼灭奉军许多兵力。

塞北尘嚣飞扬,奉瑾面对摧枯拉朽的项知归,从稳操胜算,到计穷虑极。

诸侯的能力无法与她的策略相称,她单靠设谋用智,不足以挽救狂澜。形势开始变得对公主这边不妙。

项知归步步压逼,下属本事不济,致使屡战屡败,奉瑾怎么可能不怒?这下她可算对这个游戏彻底失去了兴趣,甚至感觉自己被冒犯到了。

连战不利,军心隐隐动摇,她也不得不忌惮起来,含恨写了一封止战书,命人用箭射下城去,准备制止这一场闹剧了。

持续半月的激烈角斗至此结束,雁门关又恢复到曾经封闭沉默的状态。

……

项知归拔出那支羽箭,一字不漏地看完止战书,然后攥作一团丢进火堆中烧掉了。

你当我项子修是什么人?乱我大哥的锦绣河山,扰我三弟的云中鹤梦,三言两语便想善罢甘休?

他故技重施,差人到雁门关骂阵,企图触怒公主再度派兵出战。

如此一来,城内的奉兵每日皆能听见一个小卒在扯着嗓门骂爹骂娘骂祖宗十八代。

大家都是好儿郎,各事其主,却在这些惹人嫌厌的恶言泼语中,扎破了心胆,挑出了脑浆,成了猪狗养的孬种——长期领受着这种喧哗叫嚷的耳福,城内渐渐都怨声四起了。

终有一天,奉瑾也忍不住掩耳,脸上阴暗一闪即逝。

她非常不悦:“二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我明明都让人喊话不想打了,他还不听,日日来骂我。”

元睢专注着面前的棋盘,似一径把周遭之事充耳不闻。

奉瑾瞥他一眼,也不再多言。她并不指望他有什么反应,就算他提出异议,难道她会听从他的么?

二人继续投子于枰,布阵列势。棋子是上品玉质,黑白分明,有着触手的凉和暖。双方计算争衡之下,此攻彼守,你消我长。

不多时,奉瑾于总隘上落了一枚黑子,正安在精妙之处,结成连环套,将白子完全包围起来。

她得意地一笑,宣布道:“大哥哥又输啦。”

元睢始终不闻不问不喜不怒。

城外的鼓噪呐喊之声回荡在周遭,换作平时,奉瑾会无动于衷,现在却盯着面前棋盘不由得发起愣来。

自己轻而易举的赢了——大哥再怎么不用心,也不该一炷香内下得满盘皆输吧?保不准是懒得理睬自己,故意敷衍了事。

奉瑾目光突然间就有了一丝寒意,猛抬头看向了元睢。

元睢一身深青衣衫,因其气度翩然,穿出了如竹如玉的味道。

他甚少有淡然以外的表情,宛若一张静止的琴,默默抬起手,自动将白子一枚一枚地收尽——仿佛真是心甘情愿要重开一局。

耳畔来自项军的嘲笑依旧不肯稍停:“军中有一项,贼子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项,贼子闻之惊破胆。”

奉瑾微不可闻地呼了口气,做出真心的愉快表情来,举手阻止了元睢的动作:“只有输赢多没意思啊,我现在要加一个赌彩。”

元睢下意识地抬眸,她已转过头去召唤一声,“十七”。

黄衣侍女很快出现,跪在公主脚下,把背对住元睢,有意无意藏着自己的脸。

奉瑾一门心思都集中到了报复上,并未察觉这微妙的一幕。她想的是,与项知归的比赛已经暂停很长时间了,自己一再退让,不就显得过于窝囊了吗?上次闻丑娄午回关,被她暗中鸩杀,对外只宣称是项知归的鞭打沾毒所致,如此一来,军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将领都老实了不少,索性借着这个机会,重温一遍之前的游戏,将大哥哥气上一气吧。

她想好了,精神益发抖擞,含笑询问侍女:“我上次嘱咐他们新造的大戟,如今进展如何了?”

侍女低着头,双手比出一个不容小视的数目。

奉瑾眼尾略略一勾,险些要勾到人心里去:“不错,足够一支分队用度了。”

元睢一双瞳仁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奉瑾身上那袭羽衣红裳随她一动便发出窸窣响音,尽管面朝着侍女,却像是把话说给他听:“二哥哥训练骑兵的确厉害,不过呢,我吃了败仗以后,就开始锻造一种新的武器。”

她刻意停顿一会儿,“箭矢能发不能收,损耗巨大,我便集旧戟铸新戟,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比项军配发的兵刃更长三寸。兵谶有云:‘一寸长,一寸强。’只求彼器未至,而我举器先杀,应手便靡,有进无退,看他这回怎么应付得了我去。”

很正确,元睢边听边想。她素来心性高强,一时韬晦罢了,又不是打不过,怎么肯含羞忍辱?

于是一时没有半点声息。

她烦闷地蹙了蹙鼻子,又做出慢条斯理的样子,命令侍女道:“你等下便替我传达胡亥将军,让他带两千人配备新戟,出城去会一会项将军。”

说罢,瞟了眼仍不发言的元睢,声音再度扬起一点,“待他们开战离得远了,再传达段申将军,让他领五百人绕到项兵所驻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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