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高处不胜寒

崇徽殿。

眼看刘从愿嘴巴张得大大的,浑身微颤,连带呼吸都变了急促了几分的样子,刘娥不由大感意外。

官家在经筵上的讲话,真有那么大的威力?

虽然刘娥心里非常好奇,但她的耐心还算不错,刘从愿人都在这里了,并且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看懂了。

有什么疑惑,待会直接问便是。

良久。

刘从愿双手微颤的捧着起居注,发出一声长叹。

今日方知我是我!

孙侍讲之言,当真契合无比。

不对!

下一秒,刘从愿立刻意识到场合不对,他现在是在崇徽殿,是在太后面前。

眼下并不是感慨之时。

随后,刘从愿连忙躬身一礼,主动请罪道。

“臣失仪,请娘娘降罪。”

“允你无罪。”

“谢娘娘恩典。”

刘从愿躬身一礼,而后嗓音微颤道。

“娘娘,臣为娘娘贺,为皇宋贺!”

“哦?”

刘娥泰然自若道:“喜从何来?”

“娘娘。”

刘从愿双手高高捧着起居注,语气激动道。

“自汉以来,董子(仲舒)、王仲任(充)、扬子(雄)、韩子(愈)、李文公(翱)等先贤,始终困顿于性情之论。

而今,性情之说,可谓一统矣!”

“官家尽得‘至圣文宣王’之真意!”

听到这话,刘娥表面上虽然面不改色,心中却皱起了眉头。

官家尽得孔子之真意?

有那么夸张吗?

性情之说,有那么重要?

孔子是什么人?

历朝历代,公认的圣人!

不仅如此,孔子的弟子也是历朝历代尊奉的先贤。

如果真如刘从愿所言,那官家岂不是孔子的再传弟子?

莫非先帝请到了孔圣人亲自教导官家?

想到这种可能,刘娥顿觉眼前豁然开朗。

一定是这样!

倘若不是这样,根本就无法解释!

倘若不是这样,官家的学问何以突飞猛进?

倘若不是这样,官家又怎能解决千古之难题?

毕竟,那是董仲舒、韩愈等人都没有做到的事。

一如丁谓,刘娥情愿相信‘仙神’之赐,也不愿相信这是官家自得的。

假如是自得,未免太离谱了!

比仙神之说还离谱!

许久。

虽然刘娥仍旧没有明白‘性情’、‘性理’之说,但这场经筵的意义,她大概知晓了。

这便够了。

不多时,刘娥摆了摆手,刘从愿闻弦知意,俯身道。

“臣,告退。”

而后,刘娥又朝着一旁的宫人们吩咐道。

“你们也下去。”

没过一会儿,殿内只剩下刘娥一人,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打翻了一堆调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咸,样样俱全,五味杂陈。

恍惚间,刘娥心底生出了一丝悔意。

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重启经筵。

现在,即使她想停下来,也做不到。

今天经筵上发生的事,瞒,肯定是瞒不住的,一旦消息传开,那帮子文臣多半会高呼官家圣明。

而且,这个‘圣明’,还不是吹捧,有不少人许是发自内心的。

没看到刘从愿激动地浑身发颤吗?

“唉。”

一想到那场景,刘娥不禁发出一记长叹。

官家表现得越贤明,待到官家及冠,‘还政’之议,恐会不绝于耳。

真到了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还政吗?

此,非她所愿也。

自己能够走到今天,期间废了多少的心血,唯有刘娥自己清楚。

品尝过大权在握的滋味,谁又愿意甘心放手?

但不放的话,压力只会越攒越多。

自己百年之后,她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先帝?

刘氏亲族,又该如何自处?

越想,刘娥的心越乱,她真的很想找个人商量商量,哪怕只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也比一个人默默承受要好。

只是,连这一点,她也做不到。

高处不胜寒。

事到如今,谁还能和她说几句体己话?

谁又敢听那些话?

从前,除了先帝之外,她偶尔还能和刘美说一说心中的苦闷。

但现在嘛,放眼望去,九州之内,竟找不到一個体己之人。

望着空荡荡的大殿,一股强烈地孤独感,油然而生。

“娘娘,官家来了。”

恰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道通传声。

“宣。”

话音刚落,赵祯领着两个小内侍踏入了内殿,这时,刘娥已经收起了眉宇间的愁思。

看着赵祯英姿勃发的模样,刘娥心中微叹。

如果六哥是她亲生的,那该多好。

可惜,可惜……

“大娘娘,尊体万福!”

赵祯并没有察觉到刘娥的异样,依然似之前那般,态度亲昵的向刘娥行了一个揖礼。

“六哥,来,到大娘娘这边来。”

刘娥面带微笑的看向赵祯,然后拍了拍一旁的椅子。

“今日经筵,吾儿之英睿,大娘娘已经听说了,六哥的学问,能够得到孙侍讲的认可。”

“吾心甚慰!”

赵祯‘腼腆’一笑,谦逊道:“孩儿能有今日,全赖爹爹,还有大娘娘的教导。”

……

……

……

与此同时。

仪凤阁。

“顺荣李氏,和惠积中,柔嘉成德,谨言容而有度,礼以为绚,谦不忘劳,可特进封贤妃,往惟钦哉,奉若嘉命,可。”

宣读完进封贤妃的诏命,任守忠微微躬身,又补充了一句。

“太后娘娘让小的转告贤妃。”

“国丧期间,一应从简,委屈了李娘子,待宫内除服后,一定为李娘子补办册命之仪。”

此刻,任守忠的对面站着一位体态纤瘦的女子。

此女皮肤白皙如玉,眉毛修长而秀美,就像是两道弯月,因为身材纤细的缘故,她时刻给人一种非常特别地柔弱感。

弱不禁风地样子,好似风一吹就要飘走了。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新鲜出炉的贤妃李氏,也是赵祯的生母。

李氏今年虽然三十有六,但常年身居宫中的她,保养的很好,单从外表看来,她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然而,她的眉宇间总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愁苦。

恰恰是这一点,破坏了整体感,让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臣妾,谢娘娘恩典。”

李贤妃作了一个万福礼:“请任供奉先行转告娘娘,臣妾自请赶赴皇陵,为先帝守陵,稍后,臣妾再另行奉上表状。”

突然被进封为贤妃,李氏着实有点被吓倒了。

在她看来,这既是恩赏,也是警告。

而今,太后独揽朝政,即便她是官家生母,又能如何?

何况,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家族,即使不为她自己,她也得为弟弟考虑。

思来想去,她觉得去皇陵是最好的选择。

那边虽然清苦了一点,但至少很安全,也清净,去了那边,宫内的纷纷扰扰再也和她无关。

此外,以太后的为人,看到她主动避让,太后多半会念着这份情。

如此一来,她娘家人定然不会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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