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谁人可掌宪台

张宅。

张景宗坐在后院的茶室,悠然惬意的点着茶,茶是先帝在位时御赐的团茶,分量有限,喝一点少一点。

如果是平时,张景宗多半是舍不得喝的。

但今天,不一样!

大不一样。

他送的那颗北珠,没有被退回。

虽然痛失五十万钱,但他却赢得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蔚殿帅(昭敏),没有忘记他。

他们的友情,历久弥新,没有变质!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点一盏好茶,庆贺庆贺。

张景宗点茶用的盏,同样不俗。

形如斗笠的茶盏,大概成人巴掌大小,绀(gan四声)黑发亮的釉面上,并排点缀着均匀细密,且散发着银色光泽的细纹,其状如兔毫,纤柔而自然。

此盏为建窑所产之珍品,因流纹如兔毫,又名兔毫盏,为茶具之极品!

宋人酷爱斗茶,斗茶先斗色,再斗香,后斗味。

色为第一!

而宋人斗色,又以白为贵,茶汤上的浮沫以纯白为佳,浮沫停留久者,为之胜。(发酵的茶)

斗色想要取胜,除了茶叶品质、点茶技术、水质、水温等因素,茶具也是重中之重。

定窑之白瓷,汝窑之青瓷,景德镇之青白瓷,多以素色为主,论斗茶,皆不如建窑之黑釉瓷。

毕竟,白与黑的碰撞,最显眼。

半晌,张景宗放下点茶的工具,低头一看,只见盏内白沫如流云,在与绀黑釉面的碰撞中,白沫点点消散。

黑与白的鲜明对比,那点点白沫,宛如漆黑夜空中的群星。

此刻,茶室内仅有张景宗一人,四下无人,他也少了诸多顾忌,看到如此美景,不由大笑三声。

“此茶,成矣!”

半晌,浮白渐渐消散,唯有盏壁上留有几分白痕,张景宗慢悠悠的端起建盏,探至鼻前轻轻一嗅。

茶香浓郁芬芳,沁人心脾,仅仅只是闻一闻就令人神清气爽。

紧接着,张景宗轻轻抿了一口,茶汤清冽而甜润。

好茶果然要配好盏!

一如,好马配好鞍!

老朋友,不知道你准备好了吗?

念及至此,张景宗朝着阁窗外看了一眼,他坐在东边,他目光所及的方向恰好好是西北方。

那边,也是蔚昭敏宅邸所在的方位。

蔚宅。

后院。

蔚昭敏坐在池塘边,一边钓着鱼,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北珠。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何况,还是重礼。

自己这位老朋友,看来是不甘于寂寞啊。

张景宗想做什么?

蔚昭敏不清楚,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自己的手上肯定有张景宗想要的东西。

而他手上有什么?

无非是兵权。

他现在是殿前司的一把手,他孙女婿的爹爹王德用,是捧日左厢都指挥使。(注1)

老朋友倒是很贪心。

也不怕被撑死。

不过,虽然收了张景宗的礼,但蔚昭敏并没有倒向张景宗的意思。

凡是涉及到兵权的争斗,无一不是凶险万分。

他老了,经不起大风大浪。

再没有得知张景宗的真实目的前,蔚昭敏绝对不会轻易站队。

至于蔚昭敏为什么收下礼物。

他只是想多留一条路而已。

多个朋友,多条路。

……

……

……

傍晚。

崇徽殿。

看到那些举荐御史中丞的奏疏,刘娥气急而笑。

这速度,真快啊!

如果其他事务的处置效率也像这般之快,又何愁大宋不兴?

片刻后,刘娥的心情平复几分。

她最先翻看了丁谓的奏疏。

林特?

一看到这个名字,刘娥想也没想,立刻否定了丁谓的提议。

林特,老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林特今年已经年过七十。

其实,对于丁谓的提名,刘娥一点也不意外。

丁谓的根基,还是浅了一些,阴附于他的人,多是中低层官员,真到了侍从官级别的人,少之又少。

而这,也是刘娥选择‘纵容’丁谓的缘由之一。

丁谓再闹,也翻不了天!

紧接着,刘娥又翻阅了冯拯的奏疏。

孙奭?

看到这个人名,刘娥眉头微蹙。

孙奭当初外放的原因,一是因为茶法改革,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孙奭极力反对先帝崇道。

眼下,用他合适吗?

刘娥犹豫了一会,决定先看看其他大臣的举荐名单。

又是孙奭?

眼见王曾也推荐了孙奭,刘娥愈发的犹豫不决。

虽然王曾屡次和她的意见相左,但她对王曾的印象,还算不错。

否则,刘娥也不会召王曾归朝。

何况,冯拯和王曾,一个是次相,一个是参政,他们的意见,哪怕是她,也不得不重视。

‘再看看吧。’

接着,刘娥又翻到了翰林学士承旨李维的奏疏。

荐户部郎中、知延州(今延安)薛奎?

对于此人,刘娥印象颇深,是一个能吏。

天禧年间,薛奎任江淮制置发运使期间,开扬州古河,令运河水贯通扬州南城,使得漕粮转运再也无需多次卸货转运,大大提高了漕运的效率。

是年,在没有额外增派人手的情况下,漕粮的运输总额达到了八百万石。

薛奎也因功升任三司户部副使。

只是,在任三司户部副使期间,他同三司使李士衡发生矛盾,不到一年时间,他就被贬出了京师。

准确来说,薛奎也是党争的受害者,他最初是由向敏中、王旦举荐的。

搁在丁谓、曹利用等人眼中,薛奎俨然是寇党嫡系。

刘娥的目光在李维的奏疏上停留许久,不得不说,薛奎要比孙奭,更加合适御史中丞的位子。

大中祥符二年(1009),薛奎就曾担任过殿中侍御史,他既有台官的经验,又有实干,且为人刚正。

只是,薛奎和孙奭一样,当初都是反对天书运动的朝臣。

用他们,‘先帝’会不会不高兴?

此前,刘娥对于天书什么的,也是不大信的,但官家的变化,却是肉眼可见的。

天书是不是真的,她不清楚,先帝托梦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来人!”

话音刚落,任守忠缓缓走进了内殿。

“参见娘娘。”

刘娥微微颔首,然后指了指单独放在一起的奏疏。

“将这几份奏疏送去延庆殿。”

思虑半晌,刘娥索性将这些事丢给‘先帝’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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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王德用,宋初将领王超之子。

王德用次子王渊,娶得是蔚昭敏孙女,这种将门之间的联姻,搁在宋初很常见。

至于,捧日左厢都指挥使,则是王德用的差遣,掌管捧日军左厢。

捧日、天武、龙卫、神卫,是北宋的上四军,也是名义上最精锐的禁军。

其中,捧日军,隶属于殿前司,是马军编制。

而‘厢’,则是军事编制,如捧日分左厢和右厢。

具体设定是:厢下设军,军下设营,营下设都。

一般而言,百人为一都,五都为一营,五营为一军,十军为一厢。

都:100人。

营(又称指挥):500人。

军:2500人。

厢:25000人。

不过,这只是规定,很多时候,编制并不满员。

如真宗朝规定,上四军,每厢只置三军,也就是按照编制,一厢只有7500人,但即便如此,编制通常也是不满的,一指挥(营),仅有三百人左右。

一厢的兵力,从两万多人,缩减到四五千人左右。

所以,王德用大概掌管着五千人左右的兵力。

而缩编的目的,主要是防止管军之人,兵权太重。

仁宗朝之后,厢一级的编制,更是几近名存实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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