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0 长恭请战

在堂参议群众皆是老成持重的名王大将,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年轻人出来进言还是稍显突兀。而且这年轻人并非在堂列席的大臣,而是侍立殿堂一侧的侍从官,突然越班而出,不免让人意外。

不过在看到这年轻人的样貌后,众人眼中的不悦便略有收敛,因为这个年轻人虽然只是位列侍从之中,身份却并不意外,乃是文襄皇帝门下庶子高长恭。

文襄皇帝高澄作为神武帝的嫡长子,在东魏时期地位非凡,只可惜时乖命蹇、意外横死,最终没能完成篡魏自立的伟业,将此一番功业遗留给当今皇帝完成。

高澄门下共有六子,虽然失去了父亲的庇护,但在入齐之后也都享受到了妥善的供养,全都健康茁壮的长大成人。高长恭在一众兄弟当中并不算太过出众,其与高澄嫡子高孝琬同年而先生,因为高孝琬乃是嫡出,高长恭叙齿居后而称为第四子。

去年高长恭解褐任官,被任命为通直散骑侍郎,但不同于已经得封王爵的兄弟们,他至今仍然无爵。虽然在一众宗室当中不受善待,但却多受平原王段韶的欣赏,屡屡于亲友之中称赞其人,因此诸晋阳勋贵们也都略知其人。

此时听到高长恭进言强调雀鼠谷和千里径的重要性、并且主动请缨希望前往交战,在场众人也都颇嘉其言,并且发声略作附和。

高洋听到这里便也面露微笑道:“兵道之重,用兵者岂会不知?前者所论皆汇集诸军事宜,未暇言及此壮,使小儿得有出班卖智的机会。但我殿中自有英壮勋臣待用,不必仰仗小儿薄勇成事,你且归班,勿阻论事!”

高长恭也是权衡再三才出班请命,但是听到皇帝虽然采纳他的意见,却并不打算让他领兵出击,一时间不免大感失望,还待开口争取一番,却见皇帝浮于脸上的笑容下已经有几分厌色,心内不免一凛,忙不迭垂首告退归班。

在将高长恭喝退之后,高洋便又望向堂内众人发问道:“谁人愿当此事?”

这时候,白水王侯莫陈相起身作拜并神情愤慨的说道:“臣子贵乐不才,前与贼战而没于阵,国仇家恨、与贼誓不两立!今贼来犯境,臣请出击拒之,必使贼一甲难过雀鼠谷!”

侯莫陈相的儿子侯莫陈贵乐在天保六年的河洛之战中,曾经跟随斛律金一同出战,结果直接战死沙场,讲起此事的时候,侯莫陈相也是一脸的痛惜深恨,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多多杀敌,从而为子报仇。

听到侯莫陈相这么说,高洋当即便授命其人率领五千精骑南去扼守这一汾津要道,以待诸路大军集结完毕之后南去击敌。

待到会议结束之后,诸员便各自告退而后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皇帝陛下也要入内宫休息,于是殿中一众侍从官们便也都散出。

“四兄、四兄,我在这里!”

高长恭退出殿堂行出不远,便听到侧方传来呼喊声,便见一个十几岁的肥白壮硕的少年正站在另一侧宫廊下向他招手打着招呼,不由得也面露笑容,转身向着少年行去。

少年名为高延宗,乃是文襄帝高澄第五子,因父亲去世时年龄尚幼,故而被其叔父高洋收养于宫中。人的感情缘分真的很奇妙,高澄和高洋这对兄弟感情尚且马马虎虎,但其对这个侄子却是颇为宠爱,并在几年前将之封为安德王,哪怕高延宗已经十几岁了,也由其出入宫闱无禁。

文襄诸子也都颇相友爱,甚至可以当作高家伦情尚存的一个典范。高长恭望着自家兄弟,抬手拍着他肩膀笑道:“几月不见,变得越发敦实了!”

“阿兄你今番随驾至此,我听说羌贼又要进犯晋阳,你一直渴望建功,不趁此机会向阿叔请战?”

高延宗年龄虽然不大,体格已经不逊其兄,因为素知高长恭的志向,见面后便发问说道。

高长恭听到这话后,神情不免黯然,沉默片刻后才轻声道:“之前殿中议事,我有出班奏请,但还是未得至尊钦点,仍然没有机会出战。”

“阿叔想是担心四兄你年轻力弱、短于担当,但我兄弟自非常人,又怎么能以观望俗人的眼光望我!阿兄你先不必失望,我今入宫请安,再为你争取一下,但得令用、生死由天,怎么能试都未试便弃人不用呢?”

高延宗见兄长一脸的落寞,当即又拍着自己的胸膛说道。

而高长恭见状,又是感激又是担心道:“五郎你为我请命则可,但切记不要触怒至尊。如果事不可为,我便继续等待时机。”

高延宗摆了摆手便继续向内宫行去,当他来到皇帝寝殿之外,瞧见站立在外的卫兵,上前抓起一根殳杖,然后又讨来一兜鍪带在头上,行至殿前大声喊话道:“大家但安居寝中,殿前有臣宿卫值守,诸邪难侵!”

寝殿中高洋正因连日来的戒酒而头疼烦躁,满殿侍者都噤若寒蝉,听到这个稍显突兀的声音时,高洋先是眉头一皱,旋即便大声笑骂道:“朕宫下蓄养猛士万千,岂需你小儿宿卫才得安眠,还不快滚进来!”

“小儿来也!”

高延宗听到这话后,当即便迈步入殿,抛下手中的殳杖,竟然当真绕过屏风滚进殿中。

高洋见状后又是大笑不已,眉眼间也多欢畅。他性格偏于阴鸷,近年来又转为狂躁,对人鲜少有什么温情,包括对自己的儿子也都殊乏欢颜,甚至对太子高殷都因其过于文弱而颇多不满,其余诸子则因太年幼而看不出品质如何,唯独对兄长高澄的这个第五子由衷喜爱。

随着近年来皇帝性情越发暴躁,群臣包括家人在面对高洋的时候也都要保持谨慎小心,但高延宗却出入寝中无所禁忌,甚至可以亲昵到扑入怀中去揪叔父的胡子。而高洋也唯有在这时候才会如同一个享受天伦之乐的和气长辈,故作严厉、实则宠爱的教训侄子。

当高延宗顺势讲起派遣其兄长高长恭出战一事时,高洋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在高延宗连连央求下还是松口说道:“年少气盛,总以为养成些许智力便小觑才流,急待张扬。便且加之库直都督,领事左右,来日大军会战之时,由其入阵杀敌!”

高延宗听到这话后,虽然还提兄长有些不满,但也明白这叔父算是让了步,若再不依不饶,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于是便连连道谢然后退出,去寻兄长高长恭告知这一收获。

高洋望着离去的高延宗,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去,脑海中却又浮现起高长恭这个侄子俊朗秀美的样子与英姿飒爽的气质,只是这形象渐渐又与埋藏记忆身处的兄长形象有所混合重叠,当即便又摇摇头屏除这些杂绪,旋即便又沉声道:“是儿少壮,恨是贱身!”

白水王侯莫陈相在接受军令之后,当即便率领全副武装的五千精兵直接向南面而去。

在晋阳南面介休城有南朔州,乃是东魏年间安置朔州军人所侨立的一州,同样也属于晋阳兵的传统居住区域。之前晋阳兵奔赴河阳,南朔州军人也在征发行列之中,因此境内青壮不多、主要是军人家属们留守。

介休城再往南去不远,便抵达了雀鼠谷的北面出口,此间山势崎岖、水势蜿蜒,地形很是复杂。由此而入长达近百里的雀鼠谷,全都是崎岖难行的道路。

侯莫陈相在抵达介休城后稍事休整,旋即便得知城中还有自雀鼠谷南面城戍逃窜返回的军人,当即便将这些败卒们召集起来加以询问一番。

当得知敌军已经进入到雀鼠谷内的时候,侯莫陈相心绪顿时一沉。虽然说雀鼠谷一直属于他们北齐,可如果被魏军所占有,那崎岖难行的山水通道可不会因为他们是齐军便不加阻拦,想要进攻夺回同样十分困难。

“长乐王当真猪狗之才,坐拥大城竟然难阻敌势,使我要地被贼轻易窃夺!”

了解到这一点后,侯莫陈相心中自是愤懑不已,一边对长乐王尉粲破口大骂,一边连忙安排卒员向雀鼠谷探查,并且准备着手打通收复这一通道。

就在齐军斥候进入谷道之后不久,便发现了敌军的踪迹,看到那已经在河谷两壁架设起来的栅栏营垒,齐军斥候也不免脸色大变,忙不迭后退报告敌情。

侯莫陈相闻讯赶来后,脸色同样也是一沉,没想到敌军已经进据至此、几乎占据了雀鼠谷的全程,于是他便也不暇思索,当即便下令向着敌栅发起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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