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潼关,便是关西。
实际上,桓熙并不喜欢长安。
自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建城以来,长安城已经有了五百五十七年的历史,可谓历经沧桑。
所谓世易时移,这座城池早已不是当初雄伟气魄的西汉都城。
长安历经战乱,城池破败且狭小,桓熙自入主以来,从未进行过大规模的营建。
而石虎营建长安,也只是重修未央宫,供自己享受。
如果是作为一方诸侯的老巢,长安城还算够格,若是要以它作为大一统王朝的都城,就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不能彰显大国威仪。
而且,桓熙从来不喝长安城里的井水,也不许家人喝,实在是长安的地下水资源污染严重。
如果只是饮水安全,那也就罢了,桓熙一直以来都是让人前往渭河上游取水饮用。
可是每到夏季,气候炎热的时候,因为地下水污染,城里总是飘荡着一股异味。
“还是洛阳好呀!”
桓熙感慨着说道。
汉代洛阳城早在东汉末年时,因为董卓西迁,而被付之一炬,沦为废墟。
曹丕建魏,定都洛阳,在旧都的基础上,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改建。
魏晋洛阳城由宫城、内城和外郭城三重城圈,面积近100平方公里,是如今长安的2.6倍,也是后世隋唐长安城的1.5倍。
哪怕不考虑洛阳位于天下中心的地理位置,光是从规模上来看,洛阳也更适合作为桓家未来的都城。
况且,那里的地下水污染,也没有长安这么严重。
权翼见桓熙发出感慨,笑道:
“待讨灭苻氏,梁公便可在洛阳常住。”
桓熙点点头,河东他是一定要拿下的,让将士们稍作休整,等明年春耕之后,便是他用兵之时。
“邓遐有消息了吗?”
权翼闻言,回答道:
“臣正有河套的军情想要禀告梁公,邓将军去往代国劫掠一番,将代国的军队诱回国内,而后西行,目前与谢尚书(谢艾)汇合,已经安全回到了银川。”
桓熙又追问起此番劫掠的缴获。
权翼摇头道:
“邓将军为了引诱代国军队回援,沿途大张旗鼓,并未隐瞒消息,代国各部纷纷远遁,并未有所斩获。”
桓熙闻言,略微有点失望,但他也明白,自己这是在得陇望蜀,邓遐能够拖住代国的五万步骑,不使其南下跟随苻坚增援河东,便已经算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子良,你去告诉索遐,待他回去银川,加紧战备,大量向民间收购牲畜。”
桓熙沉声道。
权翼一怔,问道:
“梁公是准备在明年春耕以后,由河套发兵?”
桓熙颔首,叹息道:
“只能走河套呀。”
如今燕国控制了轵关陉,桓熙如果由蒲坂东出,从河东郡北上,一旦深入太原盆地,燕国随时可以由轵关陉出兵,切断桓熙的粮道,与苻坚一南一北向梁军发动攻势。
因此,出于安全考虑,桓熙只能选择从河套出兵。
同时,走北线还有一个优势,便是能够就近征召河套胡人。
桓熙不打算直接进攻并州。
晋阳四塞为国,哪怕是从河套发兵,也难以轻松的突破北面关隘。
他心中早有计划,将要进攻盛乐,逼迫苻坚前来救援。
这也是桓熙为何要让索遐多准备牲畜的原因,效仿游牧民族的作战方式,驱赶着牲畜作战,如此,就不必担心粮道的安全。
苻坚当然可以选择固守雁门关,坐视桓熙进攻代国,然而,当桓熙占据代国都城,其子拓跋寔也就真正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代王。
代国的部落又将会如何抉择,只怕结果不言而喻。
一旦桓熙控制代国,其势力,便可从南、北、西三面钳住虞国,压缩苻氏的生存空间。
而如果苻坚救援代国,桓熙当然乐意与他在野外打一场会战,而不是进攻并州北面的雁门关,南面的高壁岭那样的雄关险隘。
权翼离开后,桓熙久久不能入睡。
按照行程,明日午后,桓熙便能回到长安。
仔细算来,桓熙自得知祖母去世,仓促南下奔丧以后,就一直没有近过女色。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的下旬,即使身处寒冬,可是想到妻妾们娇艳的身姿,桓熙只觉得内心燥热,恨不得今晚就单骑入城,沉浸在温柔乡中。
翌日,清晨。
长安的上空还在飘着雪花,东面三道城门中,最南端的霸城门外,人山人海。
全是前来迎候桓熙的文武大臣。
虽然桓熙已经提前告诉了他们,自己要在午后入城,但是为了表示敬意,众人还是一早就守在了这里。
阿满穿得跟个小肉粽似的,也跟了过来,站立在风雪之中。
冷风迎面,阿满的小脸被冻得通红,可是,哪怕是王猛让他前往城门洞里避一避风雪,烤火取暖,也都被阿满拒绝了。
阿满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一个儿子对于父亲的思念与期盼。
哪怕现在时辰尚早,桓熙要到午后才能回来,可他清楚,自己此时的一言一行,都会传入父亲的耳朵里。
然而,阿满没有料想到的是,桓熙与他见面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在夸赞他孝心可嘉,而是当众训斥道:
“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将来还想不想要继承家业!”
此时还不到正午,桓熙来得比原定计划要快了许多。
阿满并没有被桓熙的训斥给吓到,他好奇地抬头问道:
“阿爷回来得这么快,是不是因为担心孩儿?”
桓熙不答,转而喜笑颜开的与王猛说起话来,不再理会阿满。
阿满只得看向权翼,没有人比自己这位权先生更明白父亲的心思。
权翼也注意到了阿满的目光,他笑着点点头,算是代替桓熙给出了答案。
原本梁军是在不紧不慢的赶路,直到桓熙知道阿满像个傻子似的,顶着风雪在等候自己,谁劝也不听,桓熙只得催促将士们加速赶路,唯恐将儿子冻出个好歹。
阿满会意,内心充斥着满满的幸福感。
天气太冷,大雪还未停下,桓熙自然也不会冒着严寒在此多做停留。
桓熙一如既往的招呼着王猛上车。
众所周知,桓熙主张劳逸结合,因此,只要回到长安,他总要给自己放一个长假,不问政事。
所以桓熙每次都会让王猛与他同乘,在回城的马车上,将一些要处置的军国大事交待给王猛,这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可是今天,与以往不同的是,王猛上车后,桓熙并没有示意车夫开动,而是冲着阿满喊道:
“在那愣着作甚!还不上来!”
阿满下意识的以为父亲是在催促自己身后的权翼,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权翼能够在这个时候,挤上那辆马车。
直到阿满发现桓熙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父亲是在唤我?!”
阿满惊讶的问道。
突然,身后有一只手轻轻按在了阿满的肩膀上,正是权翼,只见他笑着说道:
“微臣追随梁公征讨虞国,朝夕相处,就算有话要说,也不必急于一时。
“梁公自然是在催促世子上前。”
阿满再无任何疑问,欢快的迈开了小短腿,走到马车前。
沈赤黔原本要将阿满抱上马车,但刚踏出的脚,又给收了回来,因为他看见桓熙已经将右手伸向了阿满。
阿满没有任何的迟疑,他紧紧握住父亲有力的大手,被拉上马车。
回去未央宫的路上,阿满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听着父亲与先生在侃侃而谈。
能够在这个时候坐上这辆马车,其实就代表着桓熙对阿满这段时间以来的表现,持有肯定的态度。
无论是此前,给阿满在王猛身边增设一座,还是今日让他一同坐上马车,旁听自己与王猛的讨论,无一不是在让阿满更多的参与到军国大事中来。
当然,如今阿满年纪太小,只有旁听的资格,没有发言的权力,这一点,阿满自己也很清楚,只要父亲没有主动询问自己的看法,他就闭口不言。
马车行驶到未央宫的宫门前,桓熙、阿满、王猛三人先后走了下来。
桓熙笑着说道:
“家中还有事情需要我去处理,这几日,还要辛苦先生为我操劳国事。”
虽然阿满拜王猛为师,尊称其为先生,但桓熙并没有改变对王猛的称呼。
说罢,桓熙便与王猛告辞,阿满正要跟着他回去,却被桓熙敲了一下脑袋:
“且随先生去往尚书台观政!”
阿满暗暗吐了吐舌头,只得与王猛去了尚书台。
桓熙回到椒房殿时,洛娘、幼娘、香孩儿等人都已经不在了。
谢道韫疑惑道:
“阿满怎么没有回来?”
桓熙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反问道:
“洛娘、香孩儿又为何不在?”
虽是老夫老妻,谢道韫还是羞得满脸通红,赶快屏退了在屋子里侍奉的宫婢。
没有了外人,桓熙上前一把将谢道韫拥入怀中,二人耳鬓厮磨一番,桓熙轻声道:
“令姜,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如今,我们再要一个女儿可好。”
谢道韫动情地答应一声,一时间,寒冬时节,春满椒房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