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将领之中,姓毛的并不多,在洛阳,更是只有毛穆之、毛安之兄弟二人。
桓温与桓豁相视一笑,他们都清楚,对方所指,便是毛家兄弟中的兄长,毛穆之。
毛穆之算是桓温麾下为数不多的,能够独当一面的外姓将领。
当初桓豁南下奔丧,便是将留守洛阳的任务交给了毛穆之,毛穆之处事谨慎,倒也没有出现什么岔子。
留守后方,无错便是有功。
毛穆之也因此更受桓温、桓豁的器重。
如今需要一员心腹领兵北上,在桓温不方便,而桓豁放不下叔父的架子,不愿在桓温尚在人世的时候,主动请缨,前往桓熙麾下俯首听命的情况下,能够独当一面的毛穆之,便成为了不二人选。
桓豁当然知道,兄长的这份家业,迟早要交给桓熙,因此,他虽然端着长辈的架子,但也没忘了与桓熙交好。
譬如准许其子桓虔去往关西,也比如,今天多提一嘴,让桓温派遣大将,率军护送军资,顺带为桓熙助战。
这件事情,将来必定会传入到桓熙的耳朵里。
此前提醒桓温,要限制王猛的权力,也是匆匆桓家的利益出发,担心桓熙过度信任外人,导致宗族内部不睦,而并不是要存心给桓熙添堵。
当然了,就算桓熙误会,桓豁也不害怕,他毕竟是桓熙的叔父,桓熙总不能对王猛说:必杀此老贼,为先生出气。
只要桓豁行得正,坐得直,桓熙再怎么讨厌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位叔父。
不过,以桓熙的性子,桓豁真要是行得正,坐得直,也不可能真的厌恶他。
毛穆之被人领来桓温府邸的时候,周琼已经不在楚公府。
相比较桓熙堂而皇之的占据未央宫作为自己的府邸,桓温可要谨慎得多,他并未搬入洛阳的宫殿,而是在城中另置了一处府邸。
毕竟洛阳是西晋真正意义上的国都所在,如今桓温正在重修洛阳宫室,就是在为迎回天子作准备,桓温又怎会鸠占鹊巢。
“末将拜见楚公。”
毛穆之先向桓温行拜礼,待起身后,又向桓豁躬身一礼。
桓温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的说起了整件事情:
“熙儿在河东作战,缺少弓矢,如今写信求助于我,我欲派遣穆之领军,护送弓矢北上,如有需要,可留在河东作战,不知穆之意下如何?”
毛穆之还能有什么想法,自然是内心欣喜不已,只是脸上却要强装镇定。
他毕竟是楚国的将领,而不是梁国的将领,如果一听说要前往桓熙麾下听用,便高兴得难以自持,桓温又该如何作想。
至于毛穆之的欣喜,倒也可以理解,不是所有人都像桓豁一样,有着叔父的这一层身份,无论是桓温当家,还是桓熙主政,未来的桓家,桓豁都能占据重要地位。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郗超一样,既是桓熙的第一位幕僚,又是桓温的谋主。
毫无疑问,在桓氏建国以后,朝堂上会出现三股重要力量。
其一,便是宗室,其二,便是以王猛为首的原梁国将佐,其三,则是以郗超为首的原楚国将佐。
对于毛穆之等人来说,如果不出意外,他们都必须通过郗超来与桓熙搭上线,因为桓熙常年在北方,无法亲自维系其在南方的人脉。
而桓熙实际上,也正是假手于郗超,由他代替自己结交楚国文武大臣,维系彼此的关系。
如今桓温要让毛穆之北上,在桓熙帐下听用,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也是给到了毛穆之直接与桓熙加深感情的机会。
作为楚国的将军,又怎会拒绝这个能与楚国世子增进情谊的机会。
“末将听凭楚公差遣。”
毛穆之正色道,在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悦之情。
如果是别的时候,桓温或许会觉得毛穆之心思太深,但现在既然是要毛穆之独自领军,桓温见状,反倒是觉得毛穆之宠辱不惊,果然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
毕竟领军之人,不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至少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失去了表情管理。
桓温点点头,缓缓说道:
“熙儿的麾下并不缺少骑军,穆之,我分你一万精锐步卒,切记,熙儿虽为梁国之主,亦是我楚国的世子,你在抵达河东以后,应当遵从军令,不可擅自行事。”
毛穆之哪敢在桓熙面前自作主张,他一直是一个有分寸的人,毛穆之原本以字行于世,被人唤作毛宪祖,但与桓温的母亲孔宪名字中的宪字撞上了,因而不再让人称呼表字。
桓温也正是知道毛穆之懂分寸,才让他去的河东。
至于只带步兵,桓熙麾下不缺骑兵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桓温可舍不得他的那些宝贝骑兵,哪怕是亲儿子都不行。
南方不是没有产马的地方,滇马也是马,但是气候、环境,确实不适合战马的生长,滇马就属于是矮脚马。
一群骑兵骑着矮脚马冲锋,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楚国现在的骑兵,都是当年桓温用人口与桓熙交易得来,来之不易,桓温当然舍不得将他们调去河东。
不过,说实话,桓熙其实也看不上桓温的那点骑兵,不仅数量少,战斗力相比较梁国的精锐骑兵,相差太远。
光是坐骑,楚国骑兵配备的都是当年张重华赔付给桓熙的军马中,质量最差的那一批,如何能与梁国的大宛马、吐谷浑马相提并论。
毛穆之在应下桓温的叮嘱之后,便被带去了周琼歇脚的住处。
桓温给了弓矢,给了兵,还得需要毛穆之与周琼二人规划路上的行程,沿途在那扎营。
每天走多少里的路,一共多少天的行程,就得带上相应数量的粮草。
好在桓温并不缺粮。
如今正值秋收时节,就连已经恢复了元气的洛阳,都迎来了一次久违的丰收。
实在是当年桓熙与苻健将洛阳祸害得太狠,二人瓜分了洛阳的百姓,致使此地荒无人烟,当初周成丢了徐州,迁来司州,也是以颍川郡作为老巢,只以五百人镇守空荡荡的洛阳。
就在其余各地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时,这份喜悦,河东郡的百姓却感受不到。
这自然是因为吕婆楼在援军并未抵达的情况下,面对来势汹汹的桓熙,只能选择坚壁清野。
河东郡,安邑盐池西段,梁军大营。
桓熙恼怒道:
“吕婆楼该死!”
虞国此前坚壁清野,也就注定了,不管是谁获胜,都得背上救济河东郡百姓的包袱。
好在只是一个郡的百姓,当初凉州受灾,桓熙不也一样挺了过来。
相较于占据盐池能够带来的利益,这点付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问题是,现在桓熙正在前线打仗,自身因为朱序三万骑兵的加入,粮草可能会出现短缺问起。
而在河东郡,很多家庭是没有余粮的,如今因为坚壁清野,没有了收成,民众现在就得指望着官府展开救济。
桓熙是真讨厌坚壁清野的做法,原时空中,桓温北伐,入侵关中,前秦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虽然最终击退了桓温,但也造成了一场大饥荒。
“子良,赈济灾民之事,还是要让你费心,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能饿死了人。”
桓熙当面叮嘱权翼。
这件事情如果办得好了,无疑能够为他挽回河东郡的民心。
由于桓熙此前不干人事,既要独吞盐利,又强征河东郡的百姓前去劳役,民众对他存有怨言,也是正常的事情,虽说桓熙下令减免赋税,但是并不足以让河东郡的百姓完全放下。
如今,虞军烧了他们的庄稼,而梁军赈济他们,等同于虞国要将他们置于死地,而梁国对他们有活命之恩。
相信经历了这次的事情后,河东郡的百姓就能由衷地将自己视为梁人。
当然了,以苻坚的性情,一旦虞国获胜,他肯定也会积极赈灾。
权翼心中叫苦,他既要主持营中后勤,还得负责赈济灾民,桓熙这是看着好用,就把他往死里用。
在桓熙面前,以二人之间的关系,权翼有些事情不需要伪装,桓熙见他愁容满面,笑着提醒道:
“子良,莫要忘了,这也是计划的关键一环。”
权翼闻言,只得点头应下。
送走权翼,桓熙又担心起了梁国今年的收成。
根据王猛此前的汇报,说是许多郡县的官员派人观测庄稼长势,预测是个丰年。
但就像模拟考试再怎么出色,还得高考看成绩。
究竟是丰年,还是歉收,深刻影响着桓熙明年的计划。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够在夺取河东郡后,稍作休整,而后在明年一鼓作气,灭亡虞国。
桓熙走出帅帐,遥目西望,沉思道:
“景略,你现在又在忙些什么?是在教导阿满吗?”
这般想着,桓熙不自觉又思念起了远在长安的妻儿。
连他都是如此,更别提是军中的将士们了。
‘这场仗不能拖延太长时间。’
桓熙暗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