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桓熙还在陇右与前凉僵持,尚未班师之际,王猛得知五万羌军西进,火急火燎的赶到了长安。
权翼出城相迎,二人照面,权翼立即通报情况:
“军师,我已下令,集结二万汉、羯将士在长安听用,与军师一同驰援潼关。”
此前长安一战,石苞麾下四万步骑卸甲而降,桓熙从中选拔一万五千人,编为战兵,其余则尽数作为州郡兵,平日务农,闲时操训。
王猛点点头,他并不入城休息,而是径直去往城外的军营,边走边问道:
“军中士气如何?”
权翼长叹道:
“不瞒军师,营中部分将士存有怨言。”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务农,但关中的现状就是地广人稀,桓熙不可能将他们尽数留下作为战兵,如果这般做,地里的田又由谁来耕种。
只得从中选拔精锐,而将其余人淘汰为州郡兵。
王猛对此早有准备,他笑道:
“无妨,我已有计策,必能使军中将士拼死奋战。”
说着,便将自己的想法道与权翼,权翼闻言,赞道:
“军师妙计!”
自王猛入主城外大营,带着二万汉、羯将士东出,便有两条流言在军中传播。
其一,姚弋仲奉冉闵之命,入关诛杀羯人。
其二,羌人若得关中,汉人复为胡人奴役。
不得不说,这两条流言效果出奇的好。
古代交通不发达,信息交流不畅,这些关西的底层士卒,若非随军开拨,有些人一辈子都走不出县的范围。
又怎么清楚姚弋仲的政治倾向,以及他与冉闵的敌对关系,还不是靠着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况且冉闵确实在关东屠戮胡人,说不定他如今对羌人网开一面,只将矛头对准羯人。
而汉人得了均田的实惠,好不容易过上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同样不愿意回到过去的光景。
王猛这两条流言可谓是对症下药,军中两万将士无不决心拼死抵抗,阻拦姚襄入关。
永和六年(公元350年)四月上旬,在姚襄日以继夜的攻势下,潼关岌岌可危。
羌人甚至一度在城墙站稳脚跟,而潼关守军无力将他们驱离,正当越来越多的羌人涌上城墙之际,王猛也终于带着援军走出禁沟,由西侧进入关城。
“援军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发现身后的援军,并喊了出来,原本已经力竭的潼关守军再次迸发斗志,奋起余勇,与新加入的生力军一同,将羌人杀退。
姚襄此前见羌军攻上城墙,以为即将攻克潼关,正欲接受诸将的庆贺,哪知道风云突变,前方的羌军狼狈撤离,而城墙上爆发出来的欢呼声,更使他脸色惨白。
王猛趁着羌人被打退的空当,在庆祝的人群中找到杜郁:
“杜将军,你先带领部众退下休息,既然王某已经赶来了潼关,就不会让羌人逾越关城一步!”
杜郁也不逞强,奋战数日,哪怕就连他自己,也已经精疲力竭,难以坚持,又何况是麾下将士,他叹息道:
“杜某无力再战,潼关安危,就仰仗军师了。”
王猛郑重颔首。
在他接管潼关的时候,姚襄也从退下来的羌兵口中得知果真是有援军抵达,虽然具体数量不得而知,但根据羌兵们的说法,城内乌泱泱一片,只怕不下万人。
姚襄并非姚弋仲的长子,其兄长姚益生、姚若等人皆在世,但姚弋仲三十多个儿子中,以第五子姚襄的才能最为出众,就连第二十四子姚苌,相较于这位兄长,也要逊色许多。
当姚苌开创后秦基业后,再回忆起自己的兄长,也感慨自己有四处地方不如他:
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人望而畏之,一也;
当十万之众,与天下争衡,望麾而进,前无横阵,二也;
温古知今,讲论道艺,驾驭英雄,收罗隽异,三也;
董率大众,履险若夷,上下咸允,人尽死力,四也。
时人称赞姚襄:神明器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
姚襄有孙策再世的美誉,而其弟姚苌也自认为领十万之众,不如其兄,又何尝不是在向东吴大帝致敬。
姚苌此时也在潼关城外,时年二十一岁的他,虽然从面容上看稍显稚嫩,但自少年时起,就已经展露智慧,为诸位兄长所惊奇。
“五兄,潼关险峻,又得新援,已非人力所能夺取,五兄还需另作打算。”
姚苌私底下进言道,这种话当然不能被外人听去,免得影响军心。
姚襄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自古以来,由关东入关的三条主要路线,都已经被桓熙所占据。
如今桓温正在领兵进攻南阳郡,企图打通与关中的联系,武关那条路自然是走不通的。
桓熙又派遣沈劲在汾南高垣修筑高王城。
且不说汾南高垣之险不下潼关,即使能够绕过,经由蒲坂入关。
一旦沈劲杀下高垣,断其退路,或是袭扰粮队,姚襄孤军深入,必将身陷死地。
既然武关与蒲坂都不能走,可不就只能强攻潼关。
他叹息道:
“阿弟所言,甚合我心,可就怕无功而返,会遭父亲责罚。”
姚弋仲对姚襄,可谓是高标准,严要求,但凡有不能让他满意的地方,动辄施以军棍。
当然,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可以料想,一旦姚弋仲过世,继领其部众之人,非姚襄莫属。
只是这孙策再世的名头,多少沾点晦气。
姚襄准备再作尝试,兴许这些所谓的援兵,不过是召集来的民夫,用以虚张声势。
然而在亲眼目睹又一波进攻被守军英勇击退,姚襄终于不再抱有侥幸心理,而军中将士也不愿再继续强攻潼关。
此前是以为潼关仅有数千守军,能有可乘之机,如今一窝蜂涌进了上万的援军,谁还愿意继续去攻坚。
姚襄又试图佯装退兵,引诱王猛出关追击,甚至留下部分辎重,希望晋军前来收缴。
但王猛却不中他的计,严令麾下将士不许出关一步。
王猛自从领军以来,号令威严,来潼关的途中,曾向几名犯了军法的士卒借了脑袋立威,因而将士们不敢违背。
姚襄见等不来晋军,只得假戏真做,收回辎重,率部撤离。
眼见羌人真的退了,城墙上的晋军纷纷振臂欢呼,唯有王猛云淡风轻,当他率领援军赶来的那一刻,此战的胜负就没有了悬念。
两万生力军的加入,据险而守,别说是姚襄,就算是白起、韩信复生,无法将晋军诱出潼关,也只能望城兴叹。
与此同时,桓温也在南阳城下鏖战。
桓温早就有意夺取南阳,他驻军三万于襄阳,既是为了策应桓熙,也在等待时机,出兵北上。
先前有苻洪在侧,桓温不敢轻举妄动,担心惹来氐人援军。
如今苻洪已死,苻健率众北上争夺并州,而姚襄又在攻取潼关,南阳再无援军,桓温于是趁机发兵北上,势要全据荆州。
为此,桓温亲临前线督战,麾下三军用命,士气如虹,接连攻取南阳十四县,又向西全取顺阳八县,自此荆州二十二郡全为桓温所有,一并打通了经由商於之地前往关中的通道。
别看桓熙在北方攻城略地,得了雍、秦二州,扩土千里,但其实力,与桓温相去甚远。
桓熙治下共有民众二十余万户,其中雍州十一万户、秦州三万余户、梁州七万余户。
而桓温所拥有的土地人口,不算益州、宁州在内。
仅荆州一地,在西晋时期,就有三十五万七千五百四十八户,此后经历永嘉之乱,北民南迁,相较于当年,人口只多不少,估计不下四十万户。
由此可见,桓熙在桓温面前,充其量还只是一个弟弟。
虽然朝廷有意让桓家父子分割,但桓温显然不打算让司马昱、殷浩等人如意。
现今桓熙尚未班师,潼关危急,桓温在夺取南阳、顺阳后,正计划挥师北上,经由商於古道入关之时,也终于得知了姚襄回师洛阳的消息,这才作罢。
而不久之后,朝廷的诏令也送到桓温军中,勒令他就此止步,不许继续向中原进军。
司马昱等人并非不想恢复中原,而是不希望由桓氏主导此事。
若是让他们选择究竟是由桓氏收取中原,还是放任胡人继续占有北方,想必他们还是愿意维持现状。
胡人猖獗不假,可一时之间,难以威胁到江东。
一旦让桓氏继续扩张,桓温回头就得问晋鼎之轻重,司马氏的江山社稷也将不保。
桓温看罢诏令,对此愤愤不平。
虽然他此时并没有做好与姚襄交兵,夺取洛阳的准备,因而也有罢兵之意,但朝廷表现出来的防备,还是让他恼怒不已。
桓温向郗超抱怨道:
“殷浩有治国的才能,却不通军事,朝廷以此人为帅,命其经略中原,实属病急乱投医,我只担心又是一個褚太傅(褚裒)。”
原来,朝廷不仅禁止桓温继续出兵北伐,更以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接替病逝的褚裒,担当起恢复中原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