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开的就是地图炮求追读

三月十八。

经筵日。

和上一次经筵相比,今天的经筵,参与的人明显更多了,两府之中,除了武臣出身的曹利用,其他宰执大臣全数到场。

不仅如此,延义阁左侧还紧急设置了一处帷幔,垂帘之后,桌案、香炉、羽仪一应俱全。

辰时末。

宰执大臣以及侍讲官,陆陆续续赶到延义阁,互相见礼后,众人纷纷落座。

今天经筵的主讲官是翰林学士承旨李维,今天讲课的内容不再是《论语》等儒学经典,而是《唐书》。

今日讲《唐书》是前天经筵结束后就定下的,彼时,他们还不知道太后今天会莅临现场。

如果提前得知此事,经筵官们绝不会选择《唐书》。

毕竟,说到唐朝,武则天是一个避不开的话题。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若是临时改变讲经内容,又未免太刻意。

因此,李维只得硬着头皮主讲,只要注意避开那段敏感时期就行,反正唐史可供劝诫的内容很多。

中晚唐时期,有说不尽的话题。

不多时,赵祯和刘娥一起驾临了延义阁。

“臣等,参见太后。”

“臣等,参见陛下。”

刚一踏入阁内,两种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既有人先呼太后,也有先呼陛下。

刘娥面不改色的扫了一眼那几个先呼陛下的人。

李维!

冯元!

好!

这二个人,她暂且先记下了。

随着众臣依次归位,刘娥的声音从帘后传入众人的耳中。

“官家天姿聪睿,敏而好学,往后官家之学,还需劳烦诸卿。”

话音刚落,众臣又先后起身,朝着帘后躬身一礼。

“臣等,谨奉娘娘口喻。”

待到众人再次落座,赵祯的目光看向了右手边的经筵官们。

“诸位先生,朕有一问。”

此话一出,前日参加过经筵的大臣们,顿时心中一震。

前日,官家也是如此。

难道前日之景,又在再次上演?

李维起身一礼,镇定自若道。

“请陛下赐对。”

“朕尝观太祖实录,昔年,太祖曰:‘宰相须用读书人’,此言,何解?”

听到这個问题,李维那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几分。

他曾经参与编撰过《太祖实录》,对于这个话题的始末,他很清楚。

“回禀陛下。”

“建隆末年,艺祖下诏改元,令宰辅大臣商讨,并特别下令,新年号必用前朝未用之年号。”

“建隆四年,艺祖昭告天下,改建隆四年为乾德元年。”

“乾德三年,艺祖平伪蜀,其后,在伪蜀宫内发现‘乾德’之年号,此前,伪蜀王‘衍’已用过此年号。”

“得知此事,艺祖叹曰:‘宰相须用读书人’。”

“艺祖言之读书人,非泛指,意指博学有器业者、学术有成者。”

听完这段故事,赵祯开启了自问自答模式。

“学术有成者?”

“何谓学术有成?”

“古之学者一,今之学者有三,一谓文章之学,二谓训诂之学,三谓儒者之学。”

“三者兼顾,可谓有成乎?”

“朕以为,大体是可以的。”

“然,今之学者,或是溺于文章,或是牵于训诂,或是陷于异端。”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虽然赵祯没有说完,但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其言外之意,谁不明白?

这段话,等于是开了地图炮。

翻译一下,大体是‘朕以为,当世的学者,都走上了邪路,要么偏重文辞,要么偏重训诂,要么崇道、崇佛’。

当然,这是夸张一点的翻译方式,儒家历来讲究‘含蓄’,旁人在脑补的过程中,肯定会自觉地修饰一二。

但即便含蓄一点,这话,也就赵祯敢说,换做是别人,要是敢开这种地图炮,指定会被吐沫星子淹死。

李维最尊礼法,哪怕当面被教育,他依旧保持着心平气和的状态,只见他虚心求教道。

“臣伏问陛下,何谓牵于训诂,何谓溺于文章?”

赵祯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

“子贡问:‘师(子张)与商(子夏)也,孰贤?’。

子曰:‘子张也过,子夏也不及’,

子贡曰:‘然则,子张,愈与(更好)?’,

子曰:‘过犹不及’。”

“何也?”

“子张(师)才高义广,喜于难事。”

“胸有鸿鹄之志,固然为好,然,世间仅有难事乎?”

“是故,孔子言‘子张’过之。”

“子张,子夏之辩,一如文章、训诂之辩。”

“凡事,过犹不及,当秉持中正之道。”

“圣人之说,微言大义,分文析字,固然需要,然,太过沉溺,犹如子张之‘过’,多少儒者,终其一生也未能得一艺,盖皆于此。”

“训诂,虽必要,但,过犹不及!”

“儒学之本意,在何?”

“在于匡天下!”

“在于修身,在于齐家,在于治国。”

“文辞之道,亦然。”

“洛神赋,为千古之名篇,曹植却言,‘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

“此意,是否定辞赋之道?”

“非也!”

“曹植之本意当是,辞赋之道,应在于阐明是非,在于彰显仁义道德,在于教化万民。”

“如沉溺于文辞,沉溺于雕琢,沉溺于声病对偶,恐失辞赋之本意。”

另一边,李维默然以对。

官家的话,他没办法反驳。

他能反驳孔子之言吗?

他能反驳曹植之言吗?

他能反驳扬雄之言吗?

别的且不说,官家所言‘溺于文章’一事,李维是颇为认同的。

如今诗坛中大为流行的‘西昆体’,就有雕琢过盛之嫌。

杨亿、刘筠、钱惟演是西昆体诗派的三大巨头,他们的诗词,辞藻华丽、声律和谐、对仗工整。

这些,都是优点。

但,细究内里,西昆体诗派的诗作,难免囿于空洞,言之无物,过度讲究声偶、韵律。

反观国朝之初流行的‘白体诗’(仿白居易),俨然和西昆体大相径庭。

白体诗,不以声韵为高,不务文字为奇,明显更符合诗歌的本意。

歌以咏志,寄情于诗,寓教于诗。

这些,才是诗歌诞生之初的本质。

眼看众人皆是默然不语,赵祯斩钉截铁道。

“是以,朕以为,唯有不忘初心,方能得之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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