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退后我要开始装逼了

次日。

延义阁。(注1)

经筵制度,也是北宋崇文抑武政策的体现之一。

一如太平兴国年间,宋太宗改讲武殿为‘崇政殿’,兼此种种,都是为了压制五代之遗毒。

五代时期,天子之意,非天授也。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宁有种耶!

自唐以降,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八姓,战斗不息,武人之跋扈、之擅权、之拥兵自重,皆五代之遗毒。

五代时期,各朝犹如无根之浮萍。

赵匡胤本人也是拥兵而立,建国后,他深知藩镇之弊。

于是,他和赵普定下了‘强干弱枝’、‘崇文抑武’的基本国策,试图以此来摆脱王朝短命的宿命。

事实证明,赵匡胤成功了,赵宋王朝没有二世而亡。

但,他也失败了。

他的继任者们,不仅将‘崇文抑武’奉若圭臬,甚至变本加厉,以致病态。

凡事,过犹不及!

而刘娥和宰执们将经筵之所定在延义阁,也是出于崇文抑武的考虑。

延义阁是崇政殿宫殿群的一部分,位于崇政殿主殿的东侧。

在此开经筵之讲,自带‘崇文’之意。

作为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场经筵,不论是宰执大臣,亦或者是负责经筵的侍讲学士,都非常重视。

这不,连向来喜欢摆谱的丁谓,也提前赶到了延义阁,没有搞什么压轴登场。

众臣抵达延义阁,先是一番互相见礼,然后纷纷落座。

旁听的宰执大臣们,坐在阁内的东侧,负责讲经的经筵官坐于阁内的西侧,每个人的椅子前都设有桌案。

至于天子的座位,自然是单独坐于上首的位置。

辰时末(上午九点)。

赵祯在踏入延义阁之前,脚步微顿,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的经筵,很重要!

虽然他已经打好了腹稿,但事到临头,仍然免不了有些紧张。

能否打枪第一枪,就看今朝!

呼!

吸!

赵祯迅速调整好了情绪,随后步态从容地走入了延义阁。

“臣等,参见陛下!”

眼见天子驾临,坐在椅子上的诸臣纷纷起身,向着赵祯行了一个揖礼。

赵祯微微颔首,神色淡然的踱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然后他对着经筵官的方向执了一个弟子礼。

“诸位先生俱是饱学之士,今日经筵开始之前,朕有一问,请诸位先生为朕解惑。”

看到官家执礼,孙奭、冯元、鲁宗道三人瞬间又站了起来,连忙回了一礼。

而后,作为主讲官的孙奭,主动开口。

“臣等愧领!”

“请陛下赐对。”

赵祯缓缓落坐,慢条斯理道。

“朕尝观孟子一书,孟子云,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人性之善如水,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人性皆善)

“今日,恰讲论语,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孟子之言,当做何解?”

孙奭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态,执礼道。

“臣谨对!”

“《易》云,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性生于阳,五常也,仁、义、礼、智、信,善也。

情生于阴,七情也,喜、怒、哀、乐、爱、恶、欲也。

情有善,有不善。

继之不善者,恶也,继之善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是故,人性本善。”

“情既明,则善,昏则邪,则恶!”

“此谓,习相远也。”

赵祯微微摇头:“此乃韩昌黎(愈)、李文公(翱)之‘性善情恶说’,朕以为,此说,大谬矣!”

此话一出,孙奭神色一怔。

官家,好大的口气!

圣年十三,就敢质疑性善情恶之说?

往后,还了得?

如果不是顾忌场合不对,孙奭肯定要和官家好好辩一辩。

数息后,孙奭放下了开喷的念头。

也罢。

今天是官家即位以来的第一场经筵,不宜开喷。

不过,他倒要看看,官家到底有什么高论!

其实,不止是孙奭觉得官家太过‘浮躁’,一旁的冯元、鲁宗道两人,也有类似的念头。

在他们眼中,官家还是個稚子。

即便官家贵为天子,但天子也是人,也需要学习。

如今,官家学而未成,就敢点评韩愈、李翱等先贤。

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日后,官家岂不是连孔子都不放在眼中?

想到这里,他们愈发觉得,这肩上的担子,很重。

另一边,宰执大臣们,也纷纷面带异色的看着赵祯。

此等言论,可谓是惊世骇俗。

只是,丁谓等人心中愤怒的情绪并不多,他们更多只是惊讶。

毕竟,他们是政客,而非纯粹的经学家。

坐在上首位置的赵祯,纵览全场,众人的异色,他都看在了眼里,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仍旧面色如常。

少顷,他那尚显稚嫩的声音就传入了众人的耳畔。

“朕以为,性即情,情即性,性情一也!”

“性与情,皆我也!”

“吾有三我也!”

“一曰本我,二曰自我,三曰超我。”(注2)

“本我,人之本能也,七情也,喜、怒、哀、乐、爱、恶、欲,皆谓之本我,善与恶,皆我也!”

“超我,人之性也,五常也,仁、义、礼、智、信,亦皆我也!”

“自我,真我也!”

“真我近(靠近)之超我,人则善也,近本我之恶,人则恶也!”

“此谓,继之者善,成之者性也!”

“此亦谓,养其大人者为大人,养其小者为小人。”

(语境里的意思:越靠近超我,即为越接近大人(君子),越靠近本我之恶,则偏向小人)

“此亦谓,孟子之性善,荀子之性恶也!”

“善恶皆我也,何须异而论之?”

“此亦谓,善恶只在一念之间也!”

“即真我之一念也!”

“此亦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此亦谓,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孔子之言,朕以为,重在‘习’之一字也!”

“前人之注疏,皆谬矣!”

“习,学也!”

“何谓学?”

“学,格也!”

“在格物,在致知,在意诚,在心正,在修身,在治国,在致良知,在教化!”

“是故,性虽相近,然‘习’之不同,人之善恶,故相远也!”

“是故,性即情也,皆我也,性情一也!”

听到此处,全场就像沉默术士开了大招一样,满堂之上,落针可闻,所有人都默然不语地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祯。

看到这一幕,赵祯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如玉的牙齿。

“朕之‘吾三说’,众卿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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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延义阁和迩英阁应该是仁宗景祐二年(1035)建制,不过,宋朝的宫殿左右都有便殿,不是单指一座孤零零的大殿。

在延义阁和迩英阁设名之前,依惯例,崇政殿左右也是有阁的。

所以,这里直接取用了延义阁的名字。

注2:为了阅读流畅性,没有改变‘本我’、‘自我’、‘超我’的名字,而且,除了超我之外,其他两个词,应该不算太出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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