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金猴奋起千钧棒求追读

三月一日。

三月的第一天,刘娥一连签发了好几道诏命。

其中,最重要的一份诏命,莫过于确立了真宗谥号。

这一次,赵祯没有假借‘天意’更改真宗的谥号,毕竟,更改谥号是一件‘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在以孝治天下的年代,他还能给真宗上一个恶谥不成?

与其关注这些不切实际的,不如好好准备一下半个月之后的经筵。

单论智力,古人不比现代人差多少。

现代人强于古人的地方,是更科学的认知体系,以及超越时代的眼光。

站在赵祯的角度,大宋需要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体制、政策、思想、学风等等,如果让他打分,统统不及格!

然而,千头万绪,总要先找出那根线头。

思想改造,就是赵祯选择的第一步。

而经筵,便是改造思想的第一站!

也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发出的第一声!

想要先声夺人,必须要立起一杆足够份量的大旗。

对于这事,赵祯很苦恼。

苦恼的原因,不是因为找不出,而是选择太多了。

一手的王炸,怎么打?

不过,若是加上三个限定条件,可供选择的‘王炸’就少了很多。

毕竟,既要震慑讲经的儒臣,又要在儒学的框架体系内,还要符合他的改造计划。

如此这般‘既要还要又要’,选择少一点,很正常。

一连几天,除了日常祭拜,赵祯都在阅览藏书。

最终,他还是选定了最初的议题。

孟子的‘性善论’!

性和理,可谓是儒家学派内部的终极命题。

关于‘性’,孔子提及的很少,直到孟子提倡‘性善’,关于‘性’的讨论才渐渐多了起来。

然而,孟子的性善体系,却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缺点。

现实生活中,不只有善,还有大量的‘恶’。

其后,荀子的性恶论,随之诞生。

只是,性恶论同样有着重大缺陷,且不符合统治者的需求。

它,不够政治正确。

因此,后代的西汉大儒董仲舒,以阴阳之说为‘性善体系’做了补充。

【天之大经,一阴一阳,人之大经,一情一性。

性生于阳,情生于阴,阴气鄙,阳气仁。

曰性善者,是见其阳也,谓恶者,是见其阴也。】

继董仲舒之后,西汉末年的大儒扬雄,东汉大儒王充,先后为孟子的‘性善体系’做了修补。

但他们的补充不过是兼采了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没有什么创新。

简而言之,他们构建的新体系,仍然不够完善。

再之后,唐朝的韩愈、李翱等人,也先后跟随前辈的步伐,为‘性善体系’添砖加瓦。

性善而情恶,是他们补足后的主流论点,也是目前儒家内部认可度最高的一种观点。

性,即儒家的最高道德标准——五常,即仁、义、礼、智、信。

情,惑性者,即喜、怒、哀、乐、爱、恶、欲。

人之性,五常也,善。

人之情,七情也,情既昏,性则匿(蒙蔽),以致恶也。

赵祯要做的事,也不难。

摧毁‘性善情恶’二元论,然后再构建一个新的框架体系。

抛出这样重量级的炸弹,足以震慑住讲经的近臣。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程朱理学’,正是因为构建了一套看似无懈可击的‘性理学说’,方才成为当世显学。

准确来说,北宋一朝,洛学还不是主流学派,洛学始终被王安石的‘王学’压制。

直到朱熹横空出世,洛学才成功翻身,成为了儒家学派内部的杠把子。

此后,程朱理学始终牢牢占据着主流地位,延续了近千年。

哪怕封建制度瓦解,理学的枷锁仍在。

(再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至于,新观点抛出后,旁人能不能接受,赵祯倒不是很担心。

其实,宋朝,尤其是北宋一朝,学风还是很开放的,如果风气太过保守,又何以诞生洛学、蜀学、关学、王学等诸多学派?

此外,诸如疑传、疑经、议古、拟圣等派别更是数不胜数。

当时坐拥无数拥趸的文坛扛把子欧阳修,更是直接向儒家经典《中庸》开炮,质疑起了《中庸》的真实性。

而这,也就是宋人的‘六经注我’。

即,所有的经典,不过是为我的言论服务,凡是能为我所用的,取之,不能为我所用的,弃之。

正因为开放包容的学术风气,陈寅恪先生才会写出那句名言。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

此话,既是回顾过去,也是期望未来。

……

……

……

西溪盐仓监衙门。

一个三十来岁,头戴首绖,身穿丧服的中年男子,神色木然地站在后衙的庭院中。

男子身材高大,鼻梁高挺,一双乌黑亮丽的眼睛,深邃而有神。

只是,此时的他,内心中充斥着茫然。

就在今天,他收到了新的调令,他将随同发运副使张纶,一起赶往两浙路。(注1)

此行只有一项任务——治水。

对于这份调令,范仲淹很诧异,像他这样的选人,授官应该由流内铨负责。

而他手上的这份任命,却是中书堂除的。

这合理吗?

一般而言(元丰改制前),似范仲淹这等幕职州县官,授官选任,先由吏部南曹向流内铨呈送材料,然后,流内铨负责审核。

审核通过,再打回吏部南曹,由吏部南曹授官,并发放历子(记录官员政迹功过的册子)。

至于中书堂除,唯有中高级官员,或者部分重要地区的差遣官,才能享受这一待遇。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范仲淹琢磨了一小会,实在是想不出缘由。

其实,他也想过,或许是张纶举荐他的,但仔细一想,也不太可能。

张纶和他的情况很相似,都是那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人,俗称,没有什么政治资源。

并且,张纶还是荫补出身。

虽然范仲淹不歧视其他出身,但他只能代表他个人。

国朝选官,向来以进士科为重,荫补出身的官员,如果没有特殊际遇,几乎不可能身居高位。

像张纶这样的路级漕官,已经是荫补官员的天花板了。(注2)

不多时,范仲淹微微一叹,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

夫不能利泽生民,非大丈夫平生之志!

只要能为百姓做点实事,官是怎么来的,不重要。

利民,才重要!

不过,在正式离开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办,西溪书院的事务需要妥当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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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当前时间点,两浙路下辖14州1军,杭州为路治。

州:杭、苏、湖、秀(嘉兴)、台、衢、润(镇江)、越(绍兴)、明(宁波)、常、温、处(丽水)、睦(建德、桐庐)、婺(金华)

军:江阴军

而泰州,隶属淮南路

注2:发运使司的主要任务是保障漕粮,自天圣四年(1026)开始,额定东南六路每岁上贡600万石漕粮,后来数量偶尔也有变化。

除此之外,发运使也带有监察、维护治安、赈灾等职能。

宋初,发运使司和转运使司的上下级关系不太明确,但论规格,发运使司要比转运使司稍微高一点。

毕竟,发运使司事关漕运,而漕粮又直接关系到国家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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