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世间有三孝

长春殿前(垂拱)。

“传太后口谕,罪臣李及,閤前失仪,贬为道州团练副使。”

宣读完口谕,蓝元用目光冷冷的瞧了李及一眼,今天是他当值,差一点,他差一点就被太后迁怒。

李及,真该死啊!

“罪臣领诏!”

李及毕恭毕敬的朝着大殿的方向拜了拜,云淡风轻地接受了处罚。

诣閤门之前,他就料到了被贬官的命运。

左右都是贬官,去哪里,都一样。

只可惜,太后没有下令彻查买田一案。

想要猜到这一点,也不难。

如果太后真的要彻查,绝不会在閤门前直接宣诏。

随后,李及又对着北方一拜。

这一拜,他拜得是官家。

这一拜,既是告别,也是祝福。

官家年纪虽幼,但已有圣君之相,为今之计,他只希望官家能够尽快亲政。

而后,一扫寰宇,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拜谢完毕,李及身子一转,昂首阔步的向东而行。

望着李及气宇轩昂的背影,蓝元用暗自啐了一声。

神气什么?

都被贬去道州了,还牛什么牛?

暗骂了几声,蓝元用立马抬起步子,向着中书赶去。

不多时,蓝元用来到中书,当着丁谓等人的面,宣读了李及贬官,以及擢翰林学士李谘为三班院勾当的任命。

关于李谘的任命,不论是丁谓,亦或者是王曾,都觉得意外。

但仔细一想,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因为李谘不结党!

既不是丁党,也不是北方系,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往后李谘只需向宫内负责。

此时,宫内由谁主政?

太后也!

太后的手腕,愈发驾轻就熟。

想到此处,丁谓的心中多了几分敬畏,而王曾的内心,则是平添了几分隐忧。

天子,十五而冠。

距离官家及冠,只剩下两年时间。

如果真让太后牢牢掌控住朝堂,官家及冠之后,太后会还政吗?

虽然太后才开始处置军国大事,未来怎样,暂时还不确定,但防微杜渐,不可不察。

对了。

这两日章得象,该出发了吧?

想着这事,王曾幽幽一叹。

章得象一走,在三司内部,北方集团的势力又削减了几分。

三司,掌邦国之财,除两府外,诸司之中,三司最为关键。

丁谓曾经执掌三司七年有余。

因此,三司内部,丁谓的党羽最多。

三司使李士衡,此前算半个丁党,三司使以下的三部副使,仅有户部副使刘烨算是北方系的人。

三部副使以下的三部判官中,属于北方系的,也只有度支判官章得象一人而已。

章得象一走,北方系在三司中的关键位置仅剩下刘烨。

仅凭一人之力,又怎同丁谓抗衡?

……

……

章宅。

中厅。

一个四十来岁,额头宽正,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正跪在一名老妇身前。

“娘,儿不孝!”

“娘今岁,年逾七十,儿却不能近身奉养。”

坐在靠椅子上的那位老妇人满头银发,脸上堆满了皱纹,只见她面露慈爱的看着章得象,轻声道。

“吾闻,世间有三孝,在家侍父母,小孝也,在朝事君王,大孝也,在外利万民,人间至孝矣。”

“吾儿此去,当广播良种,以济万民,此谓人间至孝,何有不孝之说?”

章得象缓缓抬起头来,泪水已然模糊了他的眼眶。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及第那年,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一年,但刚刚释褐授官,他就收到了噩耗。

父亲死了。

那年,他二十五岁,今年,他四十五岁,母亲近来身体愈发的龙钟。

此别,很可能是永别。

看到儿子愧疚的目光,老妇人笑了笑。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吾儿有四方之志,当远游矣。”

“去吧。”

“家里有(章)望之,足矣。”

咚!

咚!

章得象跪在地上,默然不语,只是不停地磕着头。

“章希言!”

看到儿子近乎自残式的磕头,老妇人呵斥道。

“你难道忘了章氏宗训不成?”

章得象语气哽咽道:“儿,一刻也不敢忘!”

“我章氏宗训为何?”

章得象眼含泪水,正色道。

“作人,当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主本,为臣忠,为子孝,居家俭,处族和,儒勤读,农勤耕。

商贾勤货,举动光明,存心正大,谨戒暴怒,作事三思,凡此皆亢(兴)宗之事也。

能由此者,家道兴隆,吉祥日盛。”

老妇人目光锐利的注视着章得象,沉声道。

“既不敢忘,又何以作儿女态?”

“限你三日内启程!”

言罢,老妇人视线一转,看向了一旁的侄孙。

“望之,扶老身起来。”

听到这话,章望之连忙上前,搀扶着老妇人起身,随后,他扶着老妇人慢慢地离开了中厅。

走出中厅后,章望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叔父仍然跪伏在地,看叔父肩头耸动的样子,应该哭得伤心极了。

少顷,他收回视线,看向了老妇人。

“太婆,您……”

然而,他的话刚到嘴边,就被老妇人给打断了。

“望之,你叔父啊,他是有大志向的。”

“老身垂垂老矣,帮不上他什么。”

“老身现在能做的,只有不拖你叔父的后腿。”

“去吧。”

“让他去吧。”

望着白发苍苍的太婆,章望之只觉鼻头一酸,泪水情不自禁地从眼眶滑落。

都怪那丁谓!

此刻,章望之恨极了丁谓。

今年正月,丁谓就准备将叔父调往梓州路(今重庆、云南北部),担任转运使。

转运使掌一路之财赋,且身负监察一路官员的重任,虽位高,却非叔父所愿。

年初,叔父就以母亲年事已高,辞谢了这份调任。

结果,这才两个月不到,丁谓又推荐叔父外任!

丁谓不知道叔父家里的情况吗?

如今,太婆膝下仅有叔父一子,去年,太婆又生了一场重病,后来虽好了,身体却每况愈下。

纵使丁谓不知道太婆生病的事,但叔父是独子的事,丁谓怎会不知?

党争!

党争!

为了打击政敌,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朝堂之上,尽是侥幸之徒!

此刻,因为章得象的际遇,章望之只觉心灰意冷,对于那些身居高位的宰执大臣,他非常失望。

这朝廷,不入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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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章望之,幼时丧父,由伯父章得象抚养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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