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伏閤上疏求追读

次日。

微微泛白的天际还残存着几颗星星,清晨的开封,虽有些阴冷,但御街两旁的人流已然熙熙攘攘。

东华门外。

枢密院直学士李及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轻轻捏住衣摆,大步流星地往皇城走去。

他要伏閤上疏!

上请罪疏!

宋承唐制,于文德殿设东、西上閤门,同样的,唐朝的入閤仪,也被宋朝继承了。

不过,李及今天要去的并不是文德殿的东、西上閤门。

北宋一朝,议政空间一直有内移的趋势,长春殿(垂拱)、崇政殿等日常视政之所,都位于横街以北的内朝空间。

因此,文德殿的东、西上閤门,只是物理意义上的閤门,或者礼仪制度中的閤门。

真正负责通奏的‘閤门’反而移到了长春殿。

李及沿着横街一路西行,依次途径宣祐门、崇德殿(紫宸),然后他便抵达了目的地。

望着眼前紧闭的殿门,李及上前几步,轻轻叩响了东边的小閤门。

“罪臣李及,向太后,向官家请罪,罪疏在此,请太后,请官家御览!”

“请降罪!”

李及身子半弓,双手将奏疏举过头顶,高亢激昂地喊了三遍。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閤门司的吏员,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而是匆匆地向着延庆殿跑去。

不一会儿,延庆殿的赵祯以及崇徽殿的刘娥,都从閤门司那里得知了李及诣閤门的事。

‘坏了!’

得知此事,赵祯立刻暗道不好。

诣閤门的性质,很严重。

一般而言,伏閤上疏都是礼仪性质的,而像李及这样,非时单独诣閤门的,历史上发生的次数极少。

且通常都是劝谏性质的。

如淳化二年(991),宋沆等五人伏閤上疏,请立许王元僖为皇太子。

结果,惹得太宗大怒,不仅将宋沆被贬为团练副使,连带着宋沆的姨丈吕蒙正,也被罢相。

虽然李及这次上疏,不是劝谏君主,而是请罪,但发生了这等非常之事,史官必然记录在册。

易地而处,如果自己是刘娥,侵占民田的事,自己肯定是想低调处理的。

毕竟,‘先帝’看着呢!

如果大张旗鼓的处理,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了这事?

到了那时,‘先帝’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唉。”

想到此处,赵祯轻轻一叹。

这一次,知杭州的差遣,只怕轮不到李及了。

旋即,赵祯收回思绪,对着一旁的雷允恭嘱咐道。

“去崇徽殿!”

几分钟后,赵祯步履急促的赶到了崇徽殿,还未踏入内殿,他就听到了一道满是怒气的声音。

“来人,将犯官李及移送御史台!!”

此刻,内殿的内侍和宫人们尽皆低首俯身,唯唯诺诺的站在原地。

恰在这时,赵祯的声音响起,那稚嫩的声音,在他们耳中,宛如天籁。

“大娘娘,请息怒。”

赵祯上前数步,执礼道。

“诏狱,不可擅起!”

诏狱,即天子钦命的案件,奉诏鞫囚,谓诏狱,而北宋前期,承接诏狱的通常是御史台。

御史台除监察之外,也兼职司法职能,然而,凡是启用御史台的案子,皆是大案要案。

如秦王赵廷美‘谋反’案,曹彬违反诏律案,冯拯受贿案等等,无一不是重案大案。

能让刘娥下达移送御史台的命令,由此可见,刘娥这回确实被气得不清。

殿内,听到官家的‘提醒’,盛怒之下的刘娥,瞬间清醒了过来,理智重新占据了高地。

“也罢。”

沉默片刻,刘娥叹了一口气,顺势借坡下驴。

“既是官家所请,那便饶了他一回。”

“不过,诏狱可免!”

“失仪之罪,却不得不罚!”

“传诏中书,枢密院直学士李及,閤前失仪,降为道州团练副使。”

闻言,赵祯又是一拜。

“大娘娘仁慈。”

道州(今湖南永州道县)位于荆湖路,搁在北宋,算是相对偏远,且条件比较差的小州。

从知杭州到道州团练副使,李及这官贬的,可谓一泻千里。

不过,只是贬官,总比下诏狱来得好一些。

刘娥微微摇头:“我这是看六哥的面子,李及要谢恩,也该谢六哥,若不是六哥仁德,今天大娘娘定不会轻饶了他!”

说话间,刘娥看向赵祯的目光不禁变得亲和了几分。

幸好,幸好六哥来得及时。

如果真将李及下了诏狱,这事恐怕是难以收场。

诏狱,岂可轻动?

……

……

政事堂。

丁谓知晓李及诣閤门,差点急得骂娘。

混账!

先帝丧期未满,李及就跑去诣閤门,这家伙的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若是引得太后盛怒,下令彻查此事,事危矣!

卖田的事,丁谓虽然留了后手,但再精妙的手段,也经不住诸司联合查办。

万一,万一被查到了什么,岂不是引火烧身?

‘真是不当人子!’

此刻,丁谓恨不得撬开李及的脑子,恁他娘的,自己想死,也别拖别人下水啊!

呼!

吸!

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丁谓这才平息了心中的愤怒。

紧接着,他开始重新复盘,从头至尾的的筛查一遍,看看之前的行动有没有留下什么漏洞。

现在的他,已经不指望拿下三班院,只要能够平安渡过此次危机,那便是叨天之幸了。

……

……

御史台。

薛映得知老友诣閤门的消息,不由满脸愕然。

坏了!

早知如此,他就不给李及通风报信了。

薛映何曾料到,这位六十多岁的老朋友,脾性仍像年轻时那般刚烈。

本来,这事只需呈送一份请罪疏就能摆平,结果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而他自己,恰是引发诣閤门的源头。

这一回,平稳落地的想法,或许不得行了。

想到此处,薛映的嘴角升起一丝苦笑。

“唉。”

事到如今,他只能想办法补救。

少顷,薛映踱步来到桌案前,提笔写到。

【臣伏闻,古之仕者,七十而致仕,虽有不得谢(辞职)者,然年至而去,实(为)礼之常制。

盖当其壮也,既竭勤尽瘁以任其事,故及其老也,则使之优逸以终其身。

(大意:壮年时鞠躬尽瘁,老年时,当优待安奉)

……

臣愚七十有三,伏乞陛下怜之,爱之,请准致仕。】

薛映没有在诏书中直接认罪,而是隐晦的传达了一件事。

‘老臣为朝廷尽忠职守几十年,希望太后和陛下,念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从轻发落,准他辞官致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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